當(dāng)溫旭站在臺上介紹“< 2℃計劃” 時,我想起了玄奘史詩般的英雄壯舉。二者在不同的時空語境下,似乎有著某種驚人的相似。溫旭的宏愿是讓大家了解氣候變化,他的做法是打算身體力行,穿越地球三極。

在8月31日下午在上海舉辦的墨子沙龍上,溫旭介紹< 2℃計劃。(攝影:邸利會)
撰文 | 邸利會
85后的溫旭,健壯挺拔,冷靜內(nèi)斂。他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也是一名科學(xué)探險家。
他到達的地方,珠峰、格陵蘭、北極,常人難以企及;他經(jīng)歷的,壯觀的冰川、海上的浮冰、雪地里的北極熊,足足可以給孩子們講一整年不重復(fù)的床頭故事。
在最近上海舉辦的“墨子沙龍”上,看得出,小朋友們很喜歡他。遙遠冰天雪地里發(fā)生的事,哪怕只是只言片語,都能勾起他們無盡的想象。
他希望通過自己的探險經(jīng)歷,呼吁大家積極行動起來,應(yīng)對氣候變化??蛇@顯然不是件容易的事。
< 2℃ 計劃

溫旭在冰川和雪地里行走。(溫旭供圖)
在活動舉辦的前幾天,上海剛剛經(jīng)歷了臺風(fēng)和暴雨的洗禮。排水系統(tǒng)由于不堪重負,雨水在低洼處淤積蔓延,路旁吹落的殘枝有些還沒來得及清理。暴雨過后,生活一如往常,家長帶著孩子陸續(xù)走進了演講廳。
可溫旭帶來的消息,卻讓人神傷。冰川正在一點點消融,而我們似乎正坐以待斃。怎么辦?他決定給大家做個示范。
當(dāng)溫旭站在臺上介紹“< 2℃計劃” 時,我想起了玄奘史詩般的英雄壯舉。二者在不同的時空語境下,似乎有著某種驚人的相似。溫旭的宏愿是讓大家了解氣候變化,他的做法是打算身體力行,穿越地球三極。
事實上,幾個月前,他已經(jīng)完成了珠峰、格陵蘭的探險,這一次演講結(jié)束后,他就要開啟新一輪的封閉式訓(xùn)練。下個月,他將單人無助力穿越南極。
作為探險家,溫旭征服過大概30座山峰、50多座雪山,但南極卻是第一次。盡管訓(xùn)練有素、經(jīng)驗豐富,可嚴酷的陌生環(huán)境依然是個巨大的挑戰(zhàn)。
為南極,他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兩年,不管是從體能上還是心理上。屆時,他將帶著“錙銖必較”后的200公斤物資,徒步3000多公里,估計耗時100多天,也就是平均每天徒步30公里。
計劃的名稱“< 2℃” ,借自“巴黎協(xié)定”。2015年12月12日,聯(lián)合國的195個成員國達成一系列共識,其中包括把全球平均氣溫上升幅度控制在比工業(yè)化前高2℃以內(nèi),努力爭取在1.5℃以內(nèi)。
“(穿越南極)是一件很難的事情,沒有多少人有勇氣去挑戰(zhàn)。我想說的是,其實應(yīng)對氣候變化也是一件很難的事情,把升溫控制住,需要全社會的努力,但只要我們?nèi)プ?,就有可能實現(xiàn)。” 溫旭說。
從愛好到科考

溫旭出生在天津。15歲那年,因為看了一部《垂直極限》的影片而對登山發(fā)生了濃厚的興趣,從此一發(fā)不可收拾。
16歲那年的寒假,他瞞著父母報名了中國登山協(xié)會辦的培訓(xùn)班,在北京的黃草梁第一次體驗了攀冰。這年的5月,他和幾位登山愛好者集結(jié),向海拔5000米的玉珠峰進發(fā),盡管因為手套漏風(fēng)在離登頂50米時選擇了下撤。不過,僅僅兩個月后,位于新疆喀什、海拔7546米的慕士塔格就被溫旭他們踩在了腳下。
對于少年溫旭的“冒險”,幸運的是,父母和老師都給予了寬容。
“我還是挺感激的,他們沒給我訂各種條條框框。甚至有些老師的態(tài)度還很支持的,課下還和我聊這方面的事?!?溫旭介紹說,他在的南開中學(xué)整體氛圍還是非常開明。
高中畢業(yè)后,溫旭以登山特招生的身份被中國地質(zhì)大學(xué)(北京)錄取,修讀工商管理。大學(xué)期間,他接續(xù)地大的傳統(tǒng),主持組建了已然停了二十多年的校登山隊。
23歲畢業(yè),溫旭在已經(jīng)保送本專業(yè)研究生的情況下,跨專業(yè)來到了青藏高原研究所,攀登也第一次從他的個人愛好變成了專門的科學(xué)考察。那是溫旭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技能還能有這么大的用處。在某些方面,他甚至比科考隊員更加的專業(yè)。
不過,也是在青藏所的幾年,溫旭深刻的體會到,科考比單純的登山要艱辛許多。
比如,為了打一根兩百多米的冰芯,需要在海拔6000米的地方呆十幾天。為了克服鉆頭的摩擦,架設(shè)氣象站通常是在夜里最冷的時候進行,連擰螺絲這樣的平常小事都因為戴著厚厚的手套而變得很困難。
“架氣象站、打冰芯的時候我們得先把設(shè)備運上去,其實很難,像一個發(fā)動機就40公斤、一個鉆70公斤,其他加在一起,可能得500公斤,幾個人分三四趟搬上去。冰芯打完了還必須很快運下來,所以可能打完一根后先埋上,所有打完后晚上一起運,還得運幾次?!?/section>
消融的冰川

冰川融化形成的冰湖。(供圖:溫旭)
在溫旭看來,冰川是最為敏感的,是氣候變化絕好的指示器。
通過鉆取的冰芯,氣象站的紀錄,乃至衛(wèi)星的遙感影像,科學(xué)家對古往今來全球冰川的變化有了更深入的認識。
根據(jù)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ntergovernmental Panel on Climate Change, IPCC)第五次報告,“從120年的觀察看,一般來說,大型山地冰川累計退縮幾公里,中緯度的山地冰川每年退縮5到20米”;阿拉斯加、格陵蘭、冰島、歐洲中部、中亞、新西蘭等19個地區(qū)過去50年的冰川體量,也和冰川長度、面積的變化一致。這說明,冰川的消融是真的。
在中國也是如此。西部的冰川面積已從上世紀60~80年代的60506平方公里萎縮到本世紀10年代的48063.6平方公里,幾十年間整體萎縮了約20.6%;冰川分布面積較大的西藏、新疆和青海,西藏的冰川面積萎縮率幅度最大,減少了7680.7平方公里,整體萎縮幅度達到超過27.7%。
從16歲第一次攀登慕士塔格,在登頂?shù)?1次中,溫旭見證了雪線的逐年攀升。
“以前,我們大概在5000米有一個換鞋的地方,往上就是雪線了。現(xiàn)在換鞋的地方大概上移了500米,到了5500米?!?溫旭說。
伴隨著冰川的消融,攀登變的更加危險。之前一腳下去雪可以沒到大腿根部,現(xiàn)在雪變薄后,為了防止掉進隱藏的冰裂縫,通常需要幾個人結(jié)繩前行。
珠峰腳下5000~6000米的絨布冰川,40年間,冰塔林漸漸地退縮;消融的冰川順流而下,形成大坑小洼,甚至是規(guī)模不小的湖泊。
在遙遠的北極,冰蓋的厚度5年間從5米減少到了3米,涵蓋的范圍也急劇萎縮——有人已經(jīng)在打算開辟一條船行的北極航道,也許5年或者10年以后,再沒有人可以通過行走或是越野滑雪的方式到達北極點。
生死考驗

溫旭掉進龍匣宰隴巴冰川的冰湖里。(供圖:溫旭)
冰川的消融,對科考隊和探險者來說,意味著潛藏的危險。
2017年5月份,在海拔5500米、長江源頭附近的龍匣宰隴巴冰川冰川,溫旭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掉進了冰湖。
冰湖的深度腳踩不到底,背上20公斤的科研儀器,更加重了下墜的速度。人突然掉冰水里,肺會劇烈收縮,呼吸會非常困難。幸虧溫旭有冬泳的習(xí)慣,此刻還能保持冷靜。他攥著冰鎬,試圖往后墜的方向找一個支點,但幾鎬下去,冰面全打碎了也一無所獲。他只好緩慢地把身體往后移動,終于打到了一個牢固的支點,然后翻身上來,慢慢地爬出了冰湖,脫離了危險。
“整個的過程,從落水到自救可能不到30秒,當(dāng)時腦子里什么都不會想,也不害怕,唯一的反應(yīng)就是我知道有危險了,一定要想辦法出來,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想法,讓我回到了營地,回到了安全的地方?!?溫旭頓了頓說,“之后我開始后怕,真的,如果時間更長一些,可能我就不一定能上來了?!?/section>
生死之間固然令人害怕,不過讓溫旭更為吃驚的是,氣候變化已經(jīng)給冰川造成了如此大的影響——
“大家知道5月份意味著什么,還沒到最熱的7月,我掉下去的冰湖在海拔5500米,基本還是在半山腰?!?/section>
也就是那次生死劫難后,溫旭感到,應(yīng)對氣候變化已是刻不容緩,必須馬上行動。
“你覺得應(yīng)對氣候變化,最難的地方在哪?” 在之后的見面中,我這樣問他。
“我覺得是危險是在緩慢中累積,可我們就像是溫水里的青蛙。比如今年夏天熱一點,過去了,明天夏天可能更熱一些,然后也過去了;今年有一些強降水,發(fā)水災(zāi)了,水災(zāi)一過,大家又忘了,很多變化都是緩慢的進行的。如果一下子變的特別快,可能所有人都意識到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正因為是慢慢升溫,逐漸的改變,大家就不會那么重視?!?/section>
不得不承認,短視是人類的通病。問題是,我們會付出怎樣的代價?
下一代?

溫旭和妻子虎姣佼在大學(xué)時候相識,是同班同學(xué)。如今,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毛猴已經(jīng)1歲9個月了,第二個孩子預(yù)計在10月份也要降生。在妻子眼里,溫旭是一個“外表看起來穩(wěn)重甚至有點內(nèi)向,但內(nèi)心很有想法、目標(biāo)和激情的人”。
而在同事高瑞晶眼里,溫旭是一個大男孩兒,非常純粹,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上有目標(biāo)感且愿意付諸行動。
“他有著關(guān)心世界的博愛,因此才愿意通過自己的行動去改變大眾對氣候變化的認知。雖然不擅長與人交流,但為了項目一直在努力的改變。對家人朋友很溫柔,尤其是自己的女兒?!?她說。
高瑞晶大學(xué)時也曾是地大登山隊的一員,與溫旭、虎姣佼認識已有10年。在了解到< 2℃ 計劃后,今年5月從西安辭職加入了進來。
在上海的浦東圖書館,面對臺下的小朋友,溫旭充滿了愛心,耐心的回答他們的疑問。
“你遇到過北極熊么?” 小男孩扯著嗓子喊著問。一位小女孩將話筒貼在嘴邊,輕輕地說,“北極熊吃人么?”
“我沒有正面遇到過北極熊,只是有一次遠遠地望著它,更多是看到它們的巨大腳印。” 溫旭對男孩回答道。
“其實北極熊長期以來和人的關(guān)系是很好的,它不餓的時候不主動攻擊人,只是因為生存環(huán)境有了巨大變化后,比如食物減少,它去覓食才會到人居住的地方,比如去翻找人丟掉的垃圾里的食物?!?溫旭不緊不慢的安慰提問的女孩。
對臺下這些小觀眾來說,遙遠的北極,美麗的冰川,雪白的北極熊是一個美好的童話世界。但今天,溫旭告訴他們,這些童話正漸漸破滅,漸漸遠去。
“我掉到冰湖里的時候,正好是生第一個寶寶,產(chǎn)生< 2℃計劃這個想法的時候,我覺得和一個新生命的誕生也很有關(guān)系。我在想,我既然把她生出來了,是不是應(yīng)該努力給她一個更好的未來,更好的成長環(huán)境?” 溫旭的疑問像是提給自己,也像是拋給在場的觀眾。是的,不管是喜馬拉雅山、格陵蘭還是南極,隨著冰川的消融,可見的后果之一是海平面的上升,而今天聽溫旭講這個宏大敘事的家長和小朋友們,沒人愿意上海有一天會淹沒在海平面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