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生所唯一的一次“破例”
?研究所全家福（2007）。倪建偉/攝
撰文 | 智剛（北京生命科學研究所原副所長）
責編 | 陳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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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錢不給學生，你拿它干什么用？”2017年政府工作報告座談會上，在回答有關研究生福利待遇的問題時，李克強總理的答問，擲地有聲！“提高博士研究生國家助學金補助標準”被寫進政府工作報告，剛剛頒布的《財政部教育部關于進一步提高博士生國家助學金資助標準的通知》兌現(xiàn)了承諾。對研究生待遇的重視是國家對現(xiàn)代化人才培養(yǎng)最堅實的支持。北京生命科學研究所（北生所）一直把研究生的工作、學習和生活作為工作中的重中之重。
北生所的建立，是中國在生命科學技術領域“跨越式發(fā)展”改革的“試驗田”，國家希望在短期內，能夠建成一個國際一流的基礎生命科學研究所。原創(chuàng)性基礎研究，優(yōu)秀科研人才培養(yǎng)，國際接軌而又符合中國發(fā)展科研運作機制的探索，是其三大基本任務。運行前，政府已為北生所招聘到世界一流科學家的所長——王曉東和鄧興旺博士；在最短時間內，以“非典”都難阻擋的氣魄，建成一座現(xiàn)代化科技大樓；統(tǒng)籌了與之相匹配的各種資金。在未能跨越，沒有歷史，缺乏相應規(guī)模的教育基礎設施體系，研究所不具單獨招收學生資格的門檻后，北京大學、北京協(xié)和醫(yī)學院、中國農業(yè)大學和北京師范大學鼎力相助，將自己的學生分配給北生所，實現(xiàn)了學生與老師的大樓同步進駐。在建設速度上，北生所成就了一個“奇跡”。
2004年1月1日，郭巖博士實驗室正式掛牌。基于“國際接軌”的設想，北生所給予學生的補助標準是中期考核前2167元/月，考核后2500元/月，不負責住宿；而當時教育部的生活補助標準是碩士生290元，博士生350元/月，提供住宿。但當北生所開始運行，學生的吃、喝、行立刻成為一個嚴重，而不得不解決的問題。
由于對北生所將來的主要人員會由海外和海歸人員組成，應該以吃冷餐為主的誤解，大樓只設計了一個僅可容納近80人，沒有煤氣供應的不動火冷餐廳。北生所地處北京市昌平區(qū)新規(guī)劃的中關村生命科學園內，當時園區(qū)內進駐單位寥寥無幾，方圓數(shù)公里是荒涼的農田，零星的建設工地，無任何生活服務點。當時研究所的午餐和晚餐采用外包形式。因試餐和后來實際提供的飯菜在質量和數(shù)量上折扣太大，加上難以接受的衛(wèi)生狀況，運行前半年，研究所幾乎每兩周就要更換一家送餐公司。學生會每周的務虛會，飯菜質量總是討論最激烈的議題。在北生所，任何學生有任何問題，可以直接給所長發(fā)郵件、打電話，自闖所長辦公室。一天，學生會干部王華翌發(fā)來一封郵件，并附帶兩張當日中午飯菜的照片：草棍和頭發(fā)清晰可見。研究所當機立斷，飲食問題必須自己解決! 當時大樓基建工地的臨時廚房還沒有來得及拆，決定聘用廚師，自己開火做飯。由于地方小，又只能使用煤氣罐，勉強可以提供20-30人的飯菜。大家只好按實驗室分組，輪流就餐，每人每周只有一天的機會。其他時間，暫時繼續(xù)接受外包送餐。記得當時由于沒有細致籌劃分配，郭巖博士實驗室連續(xù)幾周都被安排在周末就餐，引起學生很大的不滿。
與此同時，研究所加緊申請動火廚房的改造，這時方知遇到了巨大的麻煩。研究所創(chuàng)建時，由于情況的特殊性，為了速度，很多程序都是在特批的情況下完成。像研究所這樣的工程，動土前，審批的公章就需要160個之多，后來僅憑北京負責城市建設副市長的一封手信，所有工程一路暢通?，F(xiàn)在申請改建動火廚房，才發(fā)現(xiàn)沒有任何有關消防、土地、環(huán)境、動力等等幾十個部門的批準證明（至今唯一的發(fā)改委立項批復，還是在當時的國務委員陳至立接見大家后，上報國務院補發(fā)的），沒人敢承接這個“無證”工程。是在北京市各相關部門領導的理解支持和幫助下，改造申請最后得到了批準。
從動工的那一刻起，大家翹首以盼。各種餐具和設備早已準備停當，萬事俱備，只欠氣通。但管道修好后，卻遲遲不給開閥送氣，施工者訴說著各種理由。面對每天一撥又一撥的學生質問的壓力，研究所決定向施工者送感謝金（一點點）。第二天，食堂開火供餐，大家歡呼雀躍，像過大年！
北生所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行賄”。
自此，食堂主要人員和全部工作由研究所負責管理運行。學生，老師和行政服務人員共同成立了食堂管理委員會，定期檢查食材的選購和來源，評估服務情況，保證質量，改善環(huán)境，穩(wěn)定“軍”心。10多年來，食堂沒發(fā)生過一起飲食事故，服務質量一直受到師生們的好評，后來又增加的個性化食堂，曾被外界戲稱為“北京十大不得不去的食堂”之一。近年來，再添西餐廳，特色面食館，使大家留“味”忘返。取消外包的做法，開始有些人評論它是一種倒退，社會上都在學習先進國家服務外包化，走“精兵簡政”之路，何況一個要與世界接軌的新型研究所? 但實踐證明，在沒有存在一個與之等同的社會服務體系時，要從實踐中找到解決問題的答案。沒有“鄭人買履”，是對的！
由于進駐單位較少，園區(qū)內的青年公寓還只是在規(guī)劃圖中。早期的學生們只好在距離研究所幾公里的回龍觀租房，分散居住。盡管研究所有專車接送，但住房的簡陋，周圍的安全隱患和時間的浪費，所造成的現(xiàn)實生活與“國際接軌”設想的反差，給學生們帶來巨大的壓力和情緒的不穩(wěn)定。研究所再次決定，為學生找住處。最后在距離研究所不遠的觀測站租用了一棟廢棄的樓房，并盡其可能裝修成適合居住的學生集體宿舍。入住的那天，大家喜氣洋洋，高喊“喬遷新居”。研究所加派自己的安全，清潔人員，24小時值班，專車定時接送（最晚一班午夜12點）。在學生追憶里的這段日子，成為難以忘懷，回味無窮的時光。但幾年后，這座樓房要拆除，而青年公寓依然停留在規(guī)劃圖中，學生再次面臨在外租房的困境。無奈之下，研究所有了“非分之想”，能否利用研究所周圍，緊鄰園區(qū)最漂亮的“靜思湖”邊的空地，搭建研究生宿舍? 這次的難度，遠遠大于動火食堂的改造，不但違反有關政策規(guī)定，而且嚴重打破了園區(qū)的整體規(guī)劃。又是北京市政府在關鍵時刻，給予協(xié)調和支持，讓修建學生宿舍的“異想天開”成為了事實，又讓這個“無證”之所添加了一個“奇跡”。
?靜思湖邊
2004年，園區(qū)方圓數(shù)公里，沒有城鐵，沒有公交，出租車司機不知道園區(qū)在哪，也不愿意空車轉回。學生進出全靠研究所的班車。當初北生所的經(jīng)費是以科研項目基金形式撥付，事項中沒有諸如汽車等與科研無關的費用，審計不能通過。還是北京市政府的支持，批準北京市提供的資金“特事特辦”，北生所可以自行決定使用。這樣，北生所有了自己的班車。司機班嚴格規(guī)定，嚴禁把方向盤當作權利，在車上，學生是主人！駕駛員最先上車，最后下車，主動幫助搬卸較重行李物品。曾有一位司機車上與學生發(fā)生爭吵，并用錯誤的言論嘲諷后，又不愿道歉，被研究所除名。自學生住進集體宿舍后，司機班堅持有一個夜間值班司機，以應對學生的突發(fā)事件。駕駛員既是司機，又是服務員，安全保衛(wèi)員，呼之即來的助手。駕駛員和學生們互相尊重，和諧共處，駕駛員每年的績效由學生評估。歷年的年終總結，司機班獲得的掌聲最響，表彰和獎勵最多。
特定的環(huán)境，特定的時刻，決定了北生所研究生部不一般的工作。研究生部最多時只有三人，恐沒有科研院所像她們那樣，不光承擔研究生的學習、科研各項事務的安排，思想工作，還事無巨細的管理著幾百名研究生的吃喝拉撒睡。研究所地面面積只有42萬平方米，樓房面積3萬2千平方米，700-800人同在一個大樓工作，同在一個食堂吃飯，每天都能見面，研究生部的工作人員幾乎可以叫出所有學生的名字，知道他們的實驗室和導師，甚至了解他們的家庭背景。
研究生部的同事們熱愛自己的工作！主任李學真曾在她早期的一份年終總結中寫道：那是我剛到研究所上班時，有一位學生家長因為對研究所不太了解，以為我們的研究所是一個民辦的草臺班子，不放心將孩子送來。幾天時間我接了這個家長不下5個電話，最多的一次通話時間長達1個多小時，我給家長詳細解答了諸如就餐、班車、住宿等諸多問題。最后家長終于放心了，并給了我一句最好的獎勵：孩子交到你這樣的老師手里，我們就放心了。我理解家長的心情，因為我也是做家長、做父母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讓學生以所為家，是研究生部的工作宗旨。
研究生們來自五湖四海，不同的個性和生活背景，能讓所有的學生盡快而順利的安頓下來并非易事，沖突有，誤解不斷，背后流淚的事幾乎年年發(fā)生。但在學生面前，研究生部做到了熱情、誠意、理解，包容。有一年，由于對搬遷宿舍不滿意，一位學生寫了封措辭激烈的郵件，并當面頂撞。李學真倍感委屈，但她從沒有失去對那位學生的耐心。了解實情后，學生立刻趕來道歉，并在以后的日子里，只要碰面，都非常恭敬地喊一聲“李老師”，當這個學生結婚時，還專門帶著媳婦來送喜糖。李學真動情地寫道：“這包喜糖，比我吃的任何糖果都甜。”特殊的環(huán)境造就了研究生部和學生特殊的關系。畢業(yè)后離開研究所的學生們，只要再訪研究所，都會去研究生部看望，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一位去美國學習的同學在給研究生部的信件中這樣寫道：“來到NIBS（北生所）第一個需要見的是您，離開NIBS最后要見的也是您，現(xiàn)在非常想念的還是您，從來沒有一個管理者讓‘被管理者’覺得那么親切。”研究生部用愛心接納學生，學生也用感恩之心接納了她們。
1810年，德國第一個實行研究生教育，并將之提高到國家戰(zhàn)略的地位。隨后多個國家仿效，使研究生教育成為一個國家人才培養(yǎng)、科技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的核心要素之一。研究生是國家建設后備軍，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源動力，是社會進步的承繼者和創(chuàng)造者。在北生所，老師們寵愛自己的學生，他們把自己的科研成就歸功于學生的勤奮刻苦，稱自己只不過是為學生們提供了天才釋放的空間。每天食堂內，學生們團團圍著老師就餐時的那種溫馨成為一道亮麗的風景線。談笑風生，學生在這里得到緩解和放松；激烈討論，學生在這里得到啟迪和信心。不知有多少研究成果源自于食堂飯桌上。理解學生們的努力和付出，老師們盡可能為學生爭取更多的利益，實現(xiàn)學生工作學習和生存狀態(tài)間的和諧。10年多來，北生所已經(jīng)為學生上調兩次生活補助費，并在所內建立各種形式的有賞競技，更是力薦和幫助學生們申請國家和社會上的各種獎項。老師和學生有著深厚的情誼，一次董夢秋老師的一位代培學生，因多次違背研究所規(guī)定，勸其離所時，董老師為此流淚不舍。
在北生所，學生是受寵的。再牛的學術嘉賓（諾貝爾獎獲得者，各個國家的科學院士和著名教授）來所，第一個午餐就是和學生（自愿報名）共進，面對面討論交流。所內各種大型活動以學生為主，全所人員為之調遣服務。在研究所，學生的利益首先要受到保障。一次面臨工資可能不能按時發(fā)放時，研究所預案的首條，就是盡一切可能不影響學生助學金的發(fā)放。研究所留住人員每年都要搬遷一次，住進簡陋的工棚房，是為了給6周暑期夏令營的學生騰出房間。北生所處理學生的問題以寬容理解，教育引導為主，處理不上檔案。所內嚴格規(guī)定，尊重研究生的個人隱私權，違者必究！
10多年來，北生所的研究生們不負眾望，以豐厚的成績回報研究所，回報國家。根據(jù)新的招生簡章，截止2016年底，北生所培養(yǎng)研究生470人，已畢業(yè)博士250名、碩士15名，研究生期間，多人獲得“吳瑞獎學金”、“強生亞洲優(yōu)秀生命科技研究生論文獎”及“研究生國家獎學金”等榮譽，值得一提的是邵峰實驗室的石建金博士，出國前就已獲得2015年首屆國際“拉斯克青年獎”。畢業(yè)后，近70%的研究生去國外繼續(xù)深造?，F(xiàn)已有多人學成回國，成為國內科研院所的教授，其中14人獲得國家青年千人稱號。他們帶起了自己的學生，使曾被質疑能否承擔博士生培養(yǎng)的老師們，年輕輕地就成為了“師爺”、“師奶”。當年研究所第一批的8位博士研究生中: 何蘇丹畢業(yè)后留美回國，現(xiàn)是蘇州大學特聘教授，唐仲英血液研究中心學副主任，國家優(yōu)秀青年基金獲得者；上述曾發(fā)草棍頭發(fā)飯菜照片的王華翌和第一屆學生會主席劉艷芬畢業(yè)后留美，現(xiàn)受聘為上?？萍即髮W教授；鄧寒松留美回國成為武漢大學教授，入選國家青年千人；劉琰在北京大學做完博士后，留教北京大學，任副研究員；閆立波、楊勇、夏丹還繼續(xù)在美國學習和工作。
北生所為她的研究生們驕傲，研究生們?yōu)楸鄙陌l(fā)展和成就做出了巨大貢獻。
10多年來，生命科學園已是今非昔比，園區(qū)一擴再擴，青年公寓已經(jīng)走出圖紙成真，各種現(xiàn)代化的大樓爭奇斗艷，園區(qū)內已是寸土寸金。園區(qū)內亞洲最大的國際醫(yī)院、園區(qū)邊亞洲最大的國際商城距研究所咫尺之遙，各式餐館舉步可達，城鐵公交交錯不息。
北生所從零開始，在變化中成長，現(xiàn)已跨入國際一流的科研院所行列，一批批的研究生因求知走進，以人才走出，終而復始。
未變的是，北生所那座磚紅色的大樓，那棟眾人羨慕的靜思湖邊的學生宿舍。
永遠不變的是：為研究生——北生所的寵兒——服務的宗旨。
?磚紅色大樓
制版編輯：鄧志英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