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月光能否照亮流動人口的夢想？｜繆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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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穆 崢（新加坡國立大學(xué)社會學(xué)系助理教授）
責(zé)編｜靳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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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2016年年底，中國的流動人口總量高達2.45億，占總?cè)丝诒戎?7.7%（國家統(tǒng)計局2016）。如此浩浩蕩蕩的一個群體，已令人口流動成為了當(dāng)今中國最為重要的人口現(xiàn)象之一。那么，究竟是什么推動著中國將近百分之二十的人口背井離鄉(xiāng)？與此同時，對于流動人口而言，這些接收他們的城市又意味著什么？城里的月光是否還能夠把他們的夢想照亮？
背景
不可否認，推動人口流動的一個主要因素就源自流出地和接收地之間的經(jīng)濟水平差異。一般而言，接收城市不僅能夠提供更多數(shù)量以及更多種類的就業(yè)機會，而且，即使是相似的工作，接收城市也往往能夠提供更高的報酬（Williams &Jobes 1990)。這些經(jīng)濟上的優(yōu)勢往往足夠顯著，能夠蓋過流動人口離開家鄉(xiāng)遠在異地生活的成本，并能通過給留在家鄉(xiāng)親人的匯款來改善整個家庭的生活水平。
值得注意的是，當(dāng)經(jīng)濟因素作為人口流動背后的主要推動力時，接收地往往被視為實現(xiàn)收入改善和資本積累的地方，而流動人口與城市生活之間由于經(jīng)濟水平、制度限制和文化差異而出現(xiàn)的種種隔閡，更令流動人口無力也無意融入城市生活。對于他們而言，真正的生活和社交圈往往都在千里之外的家鄉(xiāng)或存在于同為流動人口的同鄉(xiāng)群體之中。
流動人口能實現(xiàn)“生活方式移民”嗎
同時也不容忽視的是，隨著流動人口群體的擴大、家庭移民的增多，以及流動人口群體內(nèi)部異質(zhì)性的增強，對于很多遠離家鄉(xiāng)的流動人口而言，他們的生活越來越多地在城市中進行。不可避免地，城市生活滲入了流動人口個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不僅在改變著他們的經(jīng)濟狀況，也改變著他們所置身的生活環(huán)境和文化生活，以及整體的生活質(zhì)量（Michalos 1996）。
近些年來，與經(jīng)濟移民、教育移民相對，移民研究領(lǐng)域出現(xiàn)了“生活方式移民”（lifestyle migration）這一個專屬類別。具體而言，生活方式移民往往希望追求并融入接收城市中更加方便多樣的公共設(shè)施和生活選擇，希望以此能夠享有更加豐富和滿足的新生活（Benson &O'reilly 2009）。值得注意的是，選擇“生活方式移民”的往往集中在經(jīng)濟條件本身就比較好，能夠自主轉(zhuǎn)變生活模式，并能較為順利地融入新生活的人群之中。而對于經(jīng)濟條件本身較差的流動人口來說，接收城市又是如何影響著他們在經(jīng)濟狀況之外的個人生活？城市生活對于他們意味著什么呢？接下來，基于流動人口的心理健康和時間利用的相關(guān)研究，讓我們進一步了解流動人口的生活狀況和生活方式，來看看他們是否得以實現(xiàn)“生活方式移民”。
“一道跨不過的鴻溝”
在對于中國流動人口心理健康的相關(guān)研究中，流動人口，無論相對于他們遠在家鄉(xiāng)的同鄉(xiāng)，還是身邊的城市土著，都往往顯示出更多的心理健康問題（Knight &Gunatilaka2010；Wanget al. 2010）。他們自報的幸福感、對生活的滿意度以及生活質(zhì)量都往往較低，還更可能出現(xiàn)抑郁和精神壓力等心理健康問題。
究其背后的原因，一方面，城市中對于流動人口、農(nóng)民工的污名化和歧視讓他們感到無助、沮喪、沒有安全感，而這些歧視經(jīng)歷也同時會直接影響他們的經(jīng)濟狀況和對于城市生活的融入。另一方面，流動人口的心理健康問題也來自于他們處于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落差時的失落，以及面對自身與城市土著間生活質(zhì)量差異所感受到的無能為力。具體而言，由于他們的日常生活越來越多地在城市中進行，他們難免會在收入和經(jīng)濟狀況的改善之外，希望能夠融入新的環(huán)境，真正地成為城市中的一員，而非永遠的匆匆過客。而且，很多流動人口在來到接收城市之前就抱有著對城市生活的向往和期許。然而，現(xiàn)實中的種種困難，諸如收入和文化歧視、戶口限制、高生活成本、高房價都成為橫在他們與城市生活間的巨大鴻溝。
“不匆匆也是過客”
由于城市生活的難以融入，很多流動人口都越來越現(xiàn)實地將接收城市作為他們快速實現(xiàn)資本積累的場所，而非開啟新生活的地方。在我與楊李唯君教授的一項混合方法研究中，我們發(fā)現(xiàn)，男性流動人口平均每周會比城市本地人多工作5個小時，而少7個小時的休閑時間；女性流動人口會比城市本地人多工作3個小時，而休閑時間持平（Mu & Yeung 2017）。以上的性別差異與男性更強的需要掙錢養(yǎng)家的角色有關(guān)。根據(jù)我們的訪談，很多流動人口都同時兼好幾份工作，以能夠盡可能快速地掙錢、攢錢，完全無暇也無心去享受城市生活的豐富多彩。而當(dāng)提到攢錢的目的時，他們往往都向往著早日返回家鄉(xiāng)或是在家鄉(xiāng)附近的小城市蓋房或是買房、結(jié)婚、做一份能夠養(yǎng)家糊口甚至賺點小錢的小買賣。而當(dāng)前工作與生活的城市對于他們而言是一個留不下的地方，無論在此做多久的停留，或早或晚，他們終究要離去。
結(jié)語
城市生活的確給流動人口們提供了改善經(jīng)濟狀況的機會，甚至給予了他們?nèi)谌胍环N更加豐富的新生活的希望。但當(dāng)前，接收城市中來自政策、生活成本和文化融入等多方面的阻礙，使得流動人口越來越多地把自己看作是城市中匆匆來去的過客。盡管他們?nèi)松A段的很大部分、特別是青壯年時期都在接收城市中度過，他們與城市之間卻存在著越來越頑固的隔膜，使得他們將城市視為盡可能快速有效率地改善經(jīng)濟條件、實現(xiàn)資本積累的一個站臺，而非終點。如果說，城里的月光仍舊在照亮著一些流動人口的夢想，恐怕這些夢想也已經(jīng)與城市無關(guān)了。
穆 崢
新加坡國立大學(xué)社會學(xué)系助理教授
參考文獻：
Benson, M., &O'reilly, K. (2009). Migration and the search for a better way of life: a critical exploration of lifestyle migration. The sociological review, 57(4), 608-625.
China National Bureau of Statistics. (2016). China statistical yearbook 2014. Beijing: China Statistics Press.
Knight, J., &Gunatilaka, R. (2010). Great expectations? The subjective well-being of rural–urban migrants in China. World Development, 38(1), 113-124.
Michalos, A. C. (1996). Migration and the quality of life: A review essay. Social Indicators Research, 39(2), 121-166.
Mu, Z., & Yeung, W. J. J. (2017). For money or for a life: A mixed-method study on migration and time use in china. Social Indicators Research, 1-33. (http://rdcu.be/ueri)
Wang, B., Li, X., Stanton, B., & Fang, X. (2010). The influence of social stigma and discriminatory experience on psychological distress and quality of life among rural-to-urban migrants in China. Social Science & Medicine, 71(1), 84-92.
Williams, A. S., &Jobes, P. C. (1990). Economic and quality-of-life considerations in urban-rural migration. Journal of Rural Studies, 6(2), 187-19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