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看到安吉拉·帕爾默（Angela Palmer）的作品往往是理智的、嚴謹?shù)模高^作品望向內心時，會發(fā)現(xiàn)作為女性，柔情才是她的底色。2006年夏天，牛津阿什莫林博物館開展了一期古埃及木乃伊主題展。在展覽中，有一具特殊的木乃伊始終牽動著藝術家安吉拉的心，他躺在眾多木乃伊中，體積幼小、包裹精致。阿什莫林木乃伊， 來源：www.ashmolean.org他出土于1888年。英國考古學家 W.M.F. Petrie探測開羅西南部遺址時，發(fā)現(xiàn)一座占地約100英畝的墓穴，自12王朝開始被反復使用。深入挖掘后，找到了隱藏較深的羅馬統(tǒng)治前三世紀的木乃伊，與后期的木乃伊不同，這些尸體并沒有被鄭重地存放于棺材當中，而是草草放置于泥磚室或地坑里。這具被精心包裹的幼兒木乃伊也躺在其中，顯得格格不入，他的外殼以交錯的繃帶捆綁，形成別致的菱形圖案，四周用鍍金石膏釘加固，一幅他的肖像畫被繃帶纏繞置于面部。在同時出土的莎草紙普查名單中，并無找到這位幼童的相關記載。也許是由于盜墓者的搬運，也許是因為多個朝代更替的混葬形式，使得這個小木乃伊出現(xiàn)在本不屬于自己的墓穴中。在古代，嬰兒死亡率極高，調查顯示，超過25%的兒童在一歲后都沒有存活下來，并且60%以上的人可能在生殖成熟前就已死亡。盡管當時埃及法尤姆地區(qū)環(huán)境肥沃宜人，但存在一個特殊的危害：這里只有死水，極易出現(xiàn)昆蟲和寄生蟲，從而引發(fā)疾病。到了20世紀，瘧疾也仍在此肆虐。安吉拉對這個被緊緊包裹的幼小身軀無比好奇，她想知道這個“小朋友”生活在什么樣的環(huán)境當中？為什么會早早死亡？是男孩還是女孩？究竟多少歲？種種疑問蜂擁而至，她無法抑制內心尋求答案的沖動，與此同時，一項藝術創(chuàng)作工程已然在心中勾勒。安吉拉找到阿什莫林博物館的策展人Helen Whitehouse博士，向他展示了其過往的藝術作品以及對小木乃伊的諸多疑惑。為解開安吉拉的種種提問，Helen博士建議一同前往這座木乃伊的出土之地。
安吉拉在發(fā)掘地考察， 來源：angelaspalmer.com
安吉拉和Helen博士輾轉至這座古老的城市，沙漠裹挾四周，人、駱駝和車馬并行。尚未鋪裝的土路，沙土、駱駝糞攪拌于其中。他們的到來引起當?shù)睾⒆觽兊膰^，熱情、開朗的孩童們圍在安加拉左右，和她打招呼，用不同的語言和肢體交換著彼此的善意。沿途顏色鮮艷的房屋，拱形的屋頂，穿梭于村莊小路上的駱駝，都使得安吉拉恍如闖入“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場景中。接下來幾日，他們向當?shù)氐目脊艑W家進行討教以及拜訪了幼兒木乃伊出土的發(fā)掘地，安吉拉從發(fā)掘地帶回一些沙作紀念，并用視頻詳細記錄了這次探尋旅程。回到英國后，她將小木乃伊帶出博物館，在牛津大學John Radcliffe醫(yī)院進行全身CT掃描。當CT掃描儀貫穿小木乃伊整個身軀時，層層疊疊亞麻布下其本來“模樣”現(xiàn)于眼前：他大概兩歲左右，是個男孩。
木乃伊進行CT掃描， 來源：angelaspalmer.com
安吉拉依照掃描數(shù)據(jù)，將其雕刻于111張玻璃板上，每一片都是按照真人比例打造，用黑色墨水精細刻畫。當其組合在一起時，一個沒有繃帶包裹，似乎懸浮的男孩身形出現(xiàn)在觀眾面前。由于幼兒木乃伊出土時沒有名字，所以博物館為其命名為阿什莫林木乃伊（與博物館同名）。
木乃伊CT掃描像， 來源：angelaspalmer.com
歷經(jīng)3年的調研和準備，展覽完美呈現(xiàn)。展示了幼兒木乃伊的頭部藝術成像，以及其全身仰臥姿、側臥姿等多個姿態(tài)的1:1大小成像立體作品。
木乃伊頭骨藝術成像像， 來源：angelaspalmer.com
111片透明玻璃縱向排列于木乃伊的身旁，一個被緊緊包裹，一個懸浮于空。遠遠望去，遠古時期的木乃伊真身與現(xiàn)代醫(yī)學科學成像遙相呼應。被包裹著的小木乃伊似一顆塵封多年的時空膠囊，當安吉拉·帕爾默將它打開時，仿佛可以聽到一個稚嫩的聲音在她耳畔輕訴其珍藏的記憶和對家鄉(xiāng)的眷戀。在場館中還有這樣一個空間：投影機運轉，軟墊擺放于地面，觀眾隨心而坐，靜靜觀賞。短片記錄了安吉拉旅程中的點點滴滴。小木乃伊的同鄉(xiāng)，這個時代的男孩女孩們，洋溢著歡聲笑語。如果說觀者在木乃伊前感受到了其未曾磨滅的憂郁氣息，那么這支充滿生機的影片定會帶來歡笑，一動一靜，意味深長。
木乃伊家鄉(xiāng)的男孩子們， 來源：angelaspalmer.com
“君自故鄉(xiāng)來，應知故鄉(xiāng)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影片中故土和孩子們的出現(xiàn)，使得思鄉(xiāng)深切的阿什莫林 “男孩”終與家鄉(xiāng)團聚。02
“愿他活著”
安吉拉對木乃伊的探索未曾停止，她把好奇心轉向另一具存于牛津大學阿什莫林博物館 (Ashmolean Museum)的第25王朝埃及木乃伊。他是底比斯牧師家庭的成員，名為“Djed-djehuty-iuef-ankh”，譯為“愿他活著”。
Djed木乃伊像， 來源：www.ashmolean.org
1895 年，考古學家們在哈特謝普蘇特女王建造的Deir el-Bahri寺廟圣地中，發(fā)現(xiàn)了Djed三重棺材。長方形棺材外有一個拱形蓋子，象征天空。天空之神荷魯斯的彩繪圖像畫于外棺的柱子上，這些柱子意喻頂起地球上方的天空。守護死者并帶領他們進入來世的神Wepwawet被繪制于棺材外蓋的底部，此外，棺材表面還刻有祈求永生的祈禱文。長方形棺材內有兩具木乃伊，除Djed木乃伊外還有他的母親。兩具木乃伊都頭戴條紋假發(fā)，胸前佩有串珠項圈以及留有胡須，Djed木乃伊上還覆蓋著彩陶珠。Djed木乃伊三層棺材， 來源：www.ashmolean.org
Djed木乃伊， 來源：www.ashmolean.org
Djed木乃伊棺木， 來源：www.ashmolean.org古埃及人普遍抱有“輪回”的生死觀，相信人死后會踏上來世的旅程。所以，他們需要進行復雜的葬禮準備和儀式來確保重生之旅順利，正如“Last judgment of Hu-Nefer, (Book of the Dead)”（Hu-Nefer最后的審判）這幅畫中呈現(xiàn)的那樣：死者Hu-Nefer被胡狼頭阿努比斯帶入審判廳，將他的心臟稱重，吞食怪Ammit等待結果，Thoth則進行記錄。接下來，幸運的Hu-Nefer通過測試，由鷹頭拉神帶入冥界，呈給神殿中的冥神奧西里斯，給予他進入冥界的最后批準。Last judgment of Hu-Nefer，（Book of the Dead）， 來源：Wikipedia埃及人認為，如果心臟比羽毛輕，代表純凈且沒有做過壞事，人就可以通往來世；如果心臟比羽毛重，代表邪惡且犯過錯事，就會被吞食怪Ammit吃掉，無法永生。在制作木乃伊時，人體的內臟和心臟都會被切除，心臟通常會在干燥后歸還于木乃伊身旁，以便接受胡狼頭阿努比斯的稱重。但奇怪的是，考古學家們發(fā)現(xiàn)Djed木乃伊像時，并沒有找到他的心臟。在獲得牛津大學阿什莫林博物館的許可后，安吉拉帶頭策劃并執(zhí)行整個項目。團隊將Djed帶到博物館旁的牛津丘吉爾醫(yī)院接受CT掃描，結果顯示：這是一個身高5英尺2英寸的成年男性。Djed木乃伊進行CT掃描， 來源：angelaspalmer.com在他的喉結前發(fā)現(xiàn)了護身符，他眼睛后端被放置石頭支撐物，防止其眼瞼沉入頭部。Djed木乃伊進行CT掃描， 來源：angelaspalmer.com安吉拉依照CT掃描成像，清晰還原了Djed頭部結構，利用14張30x45x21厘米極薄玻璃繪制了5個系列作品，全方位展示了Djed頭顱構造。從安吉拉作品中可以看到，Djed的嘴里似乎含著一些卷起的布狀材料，這是替代Djed作為木乃伊時被取掉的舌頭。Djed木乃伊頭骨藝術成像， 來源：angelaspalmer.com
Djed木乃伊頭骨藝術成像， 來源：angelaspalmer.com這次藝術創(chuàng)作，還有一個意外收獲，那就是CT掃描后，找到了Djed“丟失”的心臟，原來它被類似于亞麻布的材料包裹著，放置在腿上。04
安吉拉的初心
2003年，在牛津大學拉斯金美術學院讀書的安吉拉·帕爾默，看到了諾貝爾化學獎得主多蘿西·霍奇金（Dorothy Hodgkin）制作的分子模型，即在平面有機玻璃片材質上繪制幾條粗黑線，創(chuàng)建出令人驚嘆的青霉素三維結構。安吉拉由此大受啟發(fā)，從那時起，她嘗試用自己頭部和身體CT掃描創(chuàng)作多個主題作品，開啟了探索人體、動物、甚至木乃伊內部結構的旅程。求知和熱忱不斷驅使著安吉拉前行，她似乎在用作品反問觀者：我們對自己了解多少？牛津現(xiàn)代藝術館的總監(jiān)安德魯·奈恩這樣評價安吉拉：“雖然今天的藝術家很少有人聲稱自己是現(xiàn)代主義先驅，但最好的藝術創(chuàng)作總會改變我們與世界的關系，無論多么微妙。安吉拉·帕爾默就是這樣的藝術家，擁有著如瑞士存在主義雕塑大師阿爾貝托·賈科梅蒂（Giacometti Alberto）般的能量，融合過去與現(xiàn)在，從未停止與科學及其他學科‘對話’。”安吉拉·帕爾默肖像， 來源：angelaspalmer.comhttps://www.ashmolean.org/djed-djehuty-iuef-ankh-mummy#listing_155966_0https://www.telegraph.co.uk/culture/art/art-reviews/8921581/Ashmolean-Ancient-Egypt-in-all-its-glory.htmlhttps://www.sohu.com/a/394190611_616676https://www.ashmolean.org/professor-sarah-harper-mummified-child??本文經(jīng)授權轉載自as科學藝術研究中心公眾號，賽先生略有修訂。saixiansheng@zhishifenzi.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