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美作家張立珩：中美教育的四點差異
? 張立珩
編者按：
張立珩，美籍華人，現(xiàn)居北京，職業(yè)投資人、作家，而她的另一個身份則是北京大學工學院院長張東曉的妻子。
二十多年來，養(yǎng)育了兩個孩子的張立珩既是中國教育的親歷者，也在兒女的成長過程中近距離觀察過美式教育。2011年夏天回國定居后，張立珩在生活中接觸過許多家長，深感當前在中西方文化差異的沖擊下，家長們對子女教育的焦慮和迷茫。她結合自身經歷，對中國和美國教育的差異進行了多方位的思考、對比和概括。
通過分享這些思考，張立珩希望能夠拋磚引玉，引發(fā)更深層的思考和探究。同時，她一再強調，教育方式并沒有絕對的好與壞、對與錯，“每個孩子都是獨特的，因此，對孩子個體最適合的教育方式才是最好和最有效的。”
撰文 | 韓琨
責編 | 呂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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趨同性 vs. 趨異性
對于中美教育方式的差異，張立珩的詮釋是美式教育傾向于培養(yǎng)個性化的學生，而中式教育則恰恰相反：傾向于培養(yǎng)同質化的學生。除此之外，中式教育的設計基本上是以培養(yǎng)精英為目的，但往往并不適合大多數(shù)學生。
“所謂的趨同，最直觀的體現(xiàn)是我們從小到大的教育都要求有標準答案。比如對于文學作品的閱讀理解，考試要求學生的答案要符合標準才可以得分。但我們都明白，文學作品的解讀應當有各種各樣的角度、方向，否則就是在抹殺孩子的個性和靈氣?！彼f。除了考試之外，整齊劃一也一直是中國學校對學生作出的要求，比如統(tǒng)一的著裝、隊列等。她認為，這種統(tǒng)一也許便于管理，但也讓孩子們幾乎變成了“同一種色彩”。
相比之下，“趨異性”則是美國教育的一個鮮明特點，這種對孩子不設限、注重個性的思想，貫穿于美國孩子從小到大接受的所有教育階段。
每天送女兒上學的張立珩對女兒小學的教室十分熟悉。教室四面的墻壁上貼滿了孩子們親手制作的海報，充滿趣味。“這些都是老師平時要求孩子們制作的，也是他們平時課程要求的小項目（project）。只有對內容理解并掌握得非常好，學生才能以自己的方式表達出來。這種要求的難度實際上很高，而個性化海報的制作，也可以讓孩子們鍛煉自己的表達能力?！彼f，聯(lián)想到絕大多數(shù)中國學校的教室里千篇一律的布置——幾乎是相同的名人名言海報裝點著白色的墻壁，“的確索然無味”。
不僅如此，中美教育的“趨同”與“趨異”的差異還表現(xiàn)在學生的錄取方式上。中國的“分數(shù)論”自不必多說，談到美國大學的錄取，令張立珩印象尤為深刻的是六七年前在耶魯大學參觀時，遇到的一位男生。
“那時，我們一家人為了幫兒子參考如何選擇大學，一起去耶魯參觀，接待我們的大學生令我們印象深刻?！焙闷娴膹埩㈢衽c這位男生閑聊，了解他是如何被耶魯錄取的。這位男生告訴她，自己在其他方面并不突出，主要是在申請時講述了在中學階段成功減重的經歷，這段經歷打動了錄取委員會的老師們。
“也就是說，美國名校的錄取，標準考試的成績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學校還會從多方面考察學生的能力和素質，更注重學生的特質。除此之外，學生還要寫文章闡述學校為什么要錄取你, 你是怎樣在蕓蕓眾生中塑造了一個獨特的自己，你能給學?；蛏鐓^(qū)帶來什么等等，”張立珩回憶道，“減重的經歷實際上反映出這位男生的一些寶貴品質，例如決心、耐力、持久精神等。然而很遺憾，我國對學生的考察標準中是看不到這些的?！?/p>
舉輕若重 vs. 舉重若輕
關于中美教育的第二個不同點，張立珩用兩個詞來概括：“舉輕若重 vs. 舉重若輕”。聽起來比較抽象，但她認為，這一點在塑造孩子人格和價值觀的過程中是非常重要的。
“這主要是從家長的角度而言，”她進一步解釋道，“中國家長對孩子的教育往往感覺是如臨大敵、小心翼翼。在孩子從小到大的成長過程中，家長受到一些陳舊的、不科學的觀念的影響，因此設立了許多的條條框框，有很多的‘不許、不可以’，例如怕孩子冷，怕孩子熱，怕孩子摔跤等等，所以很多東西都不讓孩子去嘗試”。
張立珩拿隱形眼鏡舉例：“很多中國父母認為，隱形眼鏡會傷害眼睛，即便有諸多好處，也不愿意讓孩子去嘗試。試想一下，如果人人都有這種觀念，世界上就不可能出現(xiàn)隱形眼鏡了。”在這種患得患失的心理下，家長不希望出哪怕是一點點的差錯或意外，孩子也會感到很大壓力，久而久之，會變得唯唯諾諾、謹小慎微，“不敢越雷池一步，更不敢挑戰(zhàn)權威”。
在張立珩的觀察和思考中，關于教育，家長們的態(tài)度與孩子的視角是“一體兩面”的，不可截然劃分。也許因為在國內試錯的成本太高，中國家長對孩子的人生往往太過重視、太過操心，“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一路扶持下去。
“當然，我也理解國內的家長們‘為孩子好’的出發(fā)點，但是這種‘舉輕若重’的態(tài)度會給孩子壓力，也容易讓孩子把簡單問題給復雜化。在我看來，還是不應該對孩子過分呵護，不能’含在嘴里怕化了’，要允許孩子犯點錯誤、走點彎路，讓孩子去體驗挫折。只有這樣，才能培養(yǎng)出孩子樂觀豁達的性格，未來遇到人生中的各種困難和挑戰(zhàn)時，才能以良好的心態(tài)面對?！睆埩㈢裱a充道。
而美國家長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認為，“have fun（享受快樂）”是最重要的部分，“nothing is impossible（沒有什么不可能）”的樂觀精神貫穿始終。由于沒有很強的得失心，美國家長更愿意讓孩子自己去體驗和規(guī)劃自己的人生，也更容易接受孩子日后平平凡凡、成為普通勞動者的現(xiàn)實。
張立珩至今仍記得一位美國教授朋友輕描淡寫地告訴她，他的一對聰明、漂亮的兒女在高中時就雙雙退學了，在社會上游蕩。他沒有憂心忡忡，更沒有痛心疾首，平靜得像是在說著別人家的故事。
“當然，兄妹倆后來發(fā)現(xiàn)，江湖不如想象中那么好混之后，還是一邊打工養(yǎng)活自己，一邊自學獲得了高中文憑?！彼a充道。
實用導向 vs. 興趣導向
張立珩直言，中國人的實用主義可謂“名不虛傳”，“比如，我們看見一種果實或一朵花，會情不自禁地想它能不能吃、是否有藥用價值等等?！?/p>
在她看來，教育的實用性主要體現(xiàn)在中國父母為孩子選擇的領域或方向一定要工作穩(wěn)定、收入高，而很少考慮孩子的興趣。但她強調：“雖然我們有共識——如果想在某個領域成功，必須是興趣的驅使加上持續(xù)不斷的努力。但是這個世界上能夠純粹憑興趣謀生的人應該為數(shù)不多，絕大多數(shù)的人，還是需要一份平凡的工作來養(yǎng)家糊口。所以，通過重復的訓練和強化來掌握一項技能依然很有必要?！?/p>
相比之下，美式教育不僅以興趣為驅動力，也提供了更多的選擇和可能性。不可否認的是，孩子往往會選擇比較容易的科目，客觀上造成了學習STEM（科學、技術、工程和數(shù)學）的學生嚴重不足。如果不是有持續(xù)的移民作為補充——尤其是來自中國和印度的理科學生源源不斷地流入，美國科技霸主的地位恐怕早已喪失。張立珩談到，從另一個角度看，這個世界不可能人人都去創(chuàng)新，用創(chuàng)意改變世界的也只有寥寥可數(shù)的幾個人，“喬布斯的創(chuàng)意固然偉大，但也是需要眾多的工作人員去一步步地實現(xiàn)。”
“從我個人的經歷來看，養(yǎng)育孩子的過程是一個不斷降低期望值的過程。孩子很小的時候，我也以為他們是天才，會成為無所不能的人。但逐漸地，我會接受孩子平庸的事實。也許某一天，孩子又會給你一些驚喜，那一定是他們找到了自己喜歡而又擅長的事情?！睆埩㈢裾f。
取得成功 vs. 獲取幸福
關于中美教育特點的最后一組比較，是張立珩在兒女年幼時為他們讀故事書的過程中體味到的。
“當時，我母親從國內來美國陪我，帶了許多國內的故事書來。晚間讀故事給孩子們時，我忽然體會到，在童書中就已經體現(xiàn)了中美教育理念的截然不同之處?！睆埩㈢窕貞浀馈?/span>
“最有代表性的中國故事就是《狼來了》，”張立珩總結道，“狼吃羊”這一類主題的故事，幾乎貫穿于我國幾十年的教育傳統(tǒng)中。她說：“我們這一代人小時候接受的教育是這樣，即便到了現(xiàn)在，近些年的動畫片，比如《喜羊羊與灰太狼》依然沒有擺脫這種‘吃與被吃’的關系，而在這背后存在的是一種仇恨和不安全感。”
“在衣食無憂的今天，我們的教育工作者顯然沒有跟上時代的發(fā)展，沒有去注重滿足孩子們的心理需求?！睆埩㈢裾f。
在美國生活期間，為孩子選購童書、動畫片時，張立珩自然會選擇一些美國本土的故事書，例如《小熊維尼》。
“在讀小熊維尼的故事時，我非常吃驚。在故事里，熊、小豬、驢子和老虎等等，許多動物都可以友好地相處。這些動物之間發(fā)生的有趣故事，會讓孩子們感受到愛和溫暖。”張立珩笑道，在為女兒讀故事、選動畫的過程中，她竟也慢慢愛上了《小熊維尼》，自己不時也會讀一讀。
張立珩認為，在絕大多數(shù)人都不會成為精英的現(xiàn)實情況下，作為普羅大眾，家長對孩子教育的落腳點，也不應該只是期盼孩子取得“成功”，而更應該希望孩子成為幸福的人。
“至少，應該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讓他們學會如何感受和獲得幸福。”張立珩說，這種獲得幸福的能力，毫無疑問，應該是在一種愛的教育中培養(yǎng)出來的。
張立珩坦言，在美國那些年，她慢慢學會了表達自己的感受，學會了擁抱，學會積極地傳遞自己的情緒，“更重要的是，我學會了愛、感恩和寬容，也因此變得更加幸福和快樂。而這一切，也是我在兒女成長過程中最注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