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保障研究生的生活權不被“黑心企業(yè)”剝奪 | 諾獎得主看日本的科學教育
圖源：Usplash
撰文 | 野依良治
編輯 | JST客觀日本編輯部
研究生院才是科學技術的源泉
在這個以科學技術為社會核心的知識資本時代，培養(yǎng)年輕的創(chuàng)造性人才是維系一國綜合國力的根本。日本的教育制度為6-3-3-4-X制（小-初-高-大學本科-研究生院），增強研究生院的教育水平是科技立國成敗的關鍵。正如小學要與初高中獨立開來一樣，研究生院也并不是大學本科教育的附屬。雖然研究生院與本科教育有著種種聯(lián)系，但需要明確的是研究生院是一個獨立的教育研究主體。研究生院發(fā)揮著將6-3-3-4制教育與多樣的且充滿活力的現(xiàn)實社會連接起來的重要作用。設置本科的目的主要是提供通識教育以及文學、法學、經濟學、理學、工學、農學、藥學、醫(yī)學等各個領域的基礎教育，研究生院的教育科研需要與本科獨立開來，開展領域融合型教育研究。
研究生院應該根據全球的學術和科技動向開展深入的研究，另外，要培養(yǎng)真正的社會有用型核心人才，研究生院應該為研究生提供廣泛的就業(yè)機會。換言之，這種就業(yè)機會不局限在學術界，還包括社會的各行各業(yè)。國家不能缺少人才，特別執(zhí)行國家政策更是離不開有志有為的人才。因此，研究生院必須盡快從本科教育的附屬中獨立出來。
我認為，教育財政支出不足并不是阻礙教育改革的真正原因。如果將時間指針撥回到日本財政收入充裕的時代，我們又認真思考過研究生院的本質與使命問題了嗎？在相關政策制定的時候，我們又多大程度認真地討論過？我本人也經常向政府提意見，但都終歸是徒勞。所以最近愈發(fā)覺得對不住年輕的后輩們了。也許在不久的將來，日本的優(yōu)秀學生會大量外流，那時候再亡羊補牢就為時已晚了。
試問教育行政和大學為何如此保守、為何如此背離社會趨勢呢？很顯然，匯聚最優(yōu)秀年輕人的研究生院制度的建立，其影響不僅僅止于知識的傳授，還關系到現(xiàn)經濟發(fā)展、社會保障、國際合作和國家安全，實為關系國家存亡的大事。日本需要進一步完善培養(yǎng)專業(yè)人才的研究生院制度，應該根據研究生院的特點在畢業(yè)年限、學生與教員的屬性、國際合作及產業(yè)界的合作方式等方面最大限度保持靈活性。新制度要超越目前的教育行政中以大學本科為中心的高等教育框架。其他部委也可以根據需要來設立研究生院，這種方式將更有利于優(yōu)秀年輕科學家的培養(yǎng)。文部科學省依然在用上一個時代的思維方式在指導工作，試圖要推進全領域同步發(fā)展。這種做法必然會造成教育財政負擔加劇，最終將無法回避其行政職能的喪失。如果允許大學與民間企業(yè)積極開展合作，將有助于減少文部科學省等行政機構的財政經費壓力。
即使在亞洲，日本也可以算得上是制度改革的后進國。全球影響力不斷提高的韓國科學技術院（KAIST）并不歸韓國教育部管轄，而是依據《特別法》的規(guī)定由未來創(chuàng)造科學部指導。韓國科學技術院的成功得益于優(yōu)秀的制度設計以及起用多名在美國有著豐富的科研管理經驗的院長。這里的畢業(yè)生中創(chuàng)業(yè)人才輩出，在產業(yè)界也是大展身手。中國的多數(shù)大學歸國務院教育部管理，但是多所“交通大學”以前隸屬于交通部。各個部委的這種根據自身的人才培養(yǎng)需求設立并運營的方式，其有益影響一直延續(xù)至今。
除此之外，中國科學院旗下科研院所都設有研究生院；新加坡和香港也有靈活的做法。話題轉到美國，大型航空器發(fā)動機制造和深海資源鉆探等大規(guī)模工程技術被譽為工業(yè)皇冠上的明珠，但是這些專業(yè)的研究生院卻面臨著缺少大型實驗設備的窘境，美國產業(yè)界對此深感憂慮。從大學的角度出發(fā)，如果各個大學都以研究基礎條件薄弱為由將所有業(yè)務實用型的研究都交給企業(yè)來做，那么一國的國家人才培養(yǎng)將難有持續(xù)性。核技術人才培養(yǎng)就是典型案例。社會需要多樣化人才，因此研究生院的教育科研內容的設計也不可千篇一律。
沒有富有創(chuàng)造力的年輕人，就沒有日本的未來，所以必須要有能使年輕人茁壯成長的環(huán)境與制度。研究生院存在的意義不僅于學生個人的成長，它還是肩負著公共人才培養(yǎng)機構的社會重任，這已成為世界各國的共識。從研究生院里走出的年輕人們，在5～10年后將會成為社會發(fā)展的推動力。但一直以來，日本的行政管理和大學運營考慮的都是如何為教員謀方便，而輕視了對學生教育的支撐。例如減免學費、完善給付型（無需償還）獎學金制度、支付研究和教育助理的酬勞、為學生提供充足的實驗教育經費等。教育行政的長期的不作為和逃避責任的行為，以及大學內部人員極度欠缺的危機意識，是導致日本的研究生院教育陷入困境的主要原因。
目前，日本的高等教育公共財政支出在世界經合組織（OECD）成員國中居于最低水平（GDP中的占比為0.8％），然而國民對此卻并不知情。若想達到OECD各國的平均水平（1.4％），日本政府則每年需增加3萬億日元的財政支出，但為何這個問題一直得到解決呢？除了制定明確的方案，在國民的支持下引進“教育目的稅”之外應該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法了?！?/p>
日本研究生院的現(xiàn)狀相當于黑心企業(yè)？
研究生院不單單是教育機構，還是開展科學研究實踐的場所。在科研活動中，除了科學家敏銳的靈感和一腔科研熱忱之外，也離不開研究生們在提供專業(yè)技術支撐方面所做的貢獻。最近，大學在自然科學領域開展的實驗研究的主要形式是教授擔當科研項目首席（Principal Investigator, PI）來制定計劃，并將科研任務分派給數(shù)名博士后研究員（Postdoctoral Fellow）和研究生助理研究員（RA：Research AssistantFellow）進行實驗，然后教授總結實驗結果進行分析和綜合評價，最后形成論文發(fā)表出版。這里的實驗人員往往也是第一個做出重要發(fā)現(xiàn)的發(fā)現(xiàn)者。
許多論文期刊會要求投稿的論文注明每一位作者在實驗中所負責的任務。這種制度已經在世界范圍內得到普及。一般來說，作為勞動報酬（傳統(tǒng)的學術體制很少用這個說法，希望讀者作為一般性概念來理解），PI會從研究經費中拿出一部分費用支付給RA來充當他們的生活費（日本的行情約為每年200多萬日元）。另外，那些沒有參加研究，而是幫助教授指導本學科學生實驗等的研究生也會作為教學助理（TA：Teaching Assistant Fellow）拿到相應的報酬。這些研究生同時也是受教育者，他們的學費一般也能通過申請無需償還的給付型獎學金予以抵消。因此，在國外無論是哪國國籍，只要入學考試合格并獲得獎學金資格，研究生們就能通過經濟支援方式來專心攻讀學位。無論國立、公立、私立的大學體制如何，這都是大部分國家的標準模式。
反觀世界第三大經濟體日本，雖然一直在強調科技立國，但對多數(shù)理工類的日本研究生來說日本的求學環(huán)境無疑屬于最差的那類。RA或者TA中只有極少數(shù)人能拿到合理的報酬，大多數(shù)日本研究生都處于世界上少有的貧困環(huán)境中。
日本教授掌握著學位授予權，這種以低薪剝削研究生勞動的門徒制度與“黑心企業(yè)”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外國人可能對這種不公平甚至是有違勞動法的做法可能無法理解。實際上，由于科學研究是PI和研究生的共同事業(yè)，如果科研首席無法持續(xù)獲得研究經費，研究生們也不得不中斷其研究。下面是一個很好的加拿大實際案例，為了解決這種科研經費斷檔問題，在加拿大，PI需要從自己的工資中拿出一部分來支付協(xié)助研究的研究生們。就申請直接研究費和人工費的科研經費而言，無論在哪個國家其競爭都非常激烈。因此，大學也應該采取適當?shù)难a助措施來保障優(yōu)秀的PI和RA的持續(xù)性的科學研究。日本的很多大學有關人士和行政官員應該都親身經歷過或者看過和聽過外國的情況，他們?yōu)楹我獙θ毡狙芯可旱倪@種困頓局面保持沉默呢？
日本的博士研究生數(shù)量呈減少趨勢
進一步而言，日本國立大學的研究生每年需要交納54萬日元左右的學費，然而大學提供的給付型獎學金的覆蓋面并不大，這給研究生的家庭帶來了很大的經濟壓力，研究生們不得不利用寶貴的時間去打工以維持生計。因此，報考研究生院對那些最優(yōu)秀的年輕人來說已經完全沒有了吸引力。實際上，日本的研究生數(shù)量于2011年達到頂峰，之后一直在減少。日本每100萬人口的研究生學位獲得者數(shù)量從一開始就只有德國、英國和美國的40～50％。在主要發(fā)達國家中，只有日本的博士學位獲得者數(shù)量是呈減少趨勢的。毫無疑問，其背后正是日本沒有為研究生提供充分支援的體制問題。
文部科學省長期以來的懶政行為積重難返，這是近年來日本理工領域低迷不振的主要原因。在自然科學領域的15萬研究生（博士生5萬人，碩士生10萬人）中，有相當數(shù)量的學生在從事RA和TA。假設政府每年為每人支付240萬日元，其總額將達到3,600億日元，如果再加上用來抵消學費的給付型獎學金，還需要約800多億日元。這個金額要比日本學術振興會目前提供的科研經費總額2,300億日元高出很多。當然，我們不能將國家縱向科研經費當做唯一的經費來源，研究生院應該根據其自身特點充分發(fā)揮其個性化的經營方針，開展多樣化的科研活動回饋社會，因此也必然需要實現(xiàn)資金來源的多樣化，來強化其科研資金籌措能力。
再退一步而言，日本的薪資真實地反映出研究生的能力了嗎？從現(xiàn)在的水平來看恐怕還不夠。包括在促進國內人才流動、國外人才的回流方面，日本在引智工作方面還應該付出更大的努力。
在獲得國民理解的前提下，徹底改善現(xiàn)狀
對研究生的經濟支援離不開國民對現(xiàn)狀的理解。在此基礎上，RA和TA提供科研教育方面的“勞動報酬（Fellowship）”，同時還需要為學業(yè)優(yōu)異的學生提供 “獎學金（Scholarship）”，兩者需要分割開來并且雙管齊下。后者具體來說就是大幅減免學費。我希望經濟界不僅與學術界開展聯(lián)合研究項目，還能為教育提供支援。
在國家財政和家庭預算都非常緊張的情況下，日本終于就面向大學本科生提供給付型獎學金的問題展開了積極討論，不過我們對于研究生的考量仍然很少。研究生院教育被認為 “外部效果” 微乎其微，但在當今這個全球激烈爭奪人才的知識資本社會，以缺少外部效果為由而對 “肩負未來的寶貴財富” 不予重視將會釀成時代錯誤。培養(yǎng)優(yōu)秀的研究生，主要受益者與其說是研究生本人，不如說是整個社會。作為維持社會可持續(xù)發(fā)展的投資，我們需要從根本上改變現(xiàn)狀，而不僅僅是小幅度的改善。
（制版編輯|栗珊）
（本文轉自公眾號“客觀日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