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位天才諾獎得主決定去養(yǎng)生
撰文 |孫睿晨
責編 |李珊珊
去年冬天的疫情中，為了抵御新冠感染導致的發(fā)燒，維C泡騰片曾與布洛芬、對乙酰氨基酚一起被瘋搶。感冒了吃維生素C仿佛已經(jīng)成了一種常識性的存在，然而，卻只有不多的人知道：維生素C治感冒是一個缺乏數(shù)據(jù)支持的假科學；更加鮮為人知的是，這場造神運動來自于著名的化學家林納?卡爾?鮑林（Linus Carl Pauling）。
鮑林是美國著名化學家，并曾于1954年與1962年兩度單獨獲得諾貝爾獎（分別為化學獎與和平獎）[1]，他不僅學富五車，而且極具個人風格，在學術研究以外也有豐富的經(jīng)歷，為科學史研究者留下了大量的史料。維生素C是鮑林晚年找到的一個重要的“養(yǎng)生良藥”，鮑林認為它可以治療流感、感冒，甚至，癌癥，并利用自己在科學界的聲譽為之背書。然而，不幸地是，這是錯的。
《知識分子》曾經(jīng)刊文探討過鮑林作為反核斗士的一面（見：《反核斗士，鮑林》），今天，我們介紹他晚年作為養(yǎng)生大師的另一面。
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知道，大劑量服用維生素C不僅沒有對任何疾病有顯著的治療功效，而且對人體會有不少副作用，包括引起惡心，嘔吐，腹瀉，胃痙攣等。大劑量的維生素C會導致體內(nèi)代謝產(chǎn)物草酸水平過高，引起泌尿系統(tǒng)結石，因而，腎病患者應嚴格避免服用過多維生素C。
鮑林對于維生素C的熱衷與同時期在美國社會廣泛流行的超量維生素療法（megavitamin therapy）不無關系。1920至1940年間，許多維生素在短時間內(nèi)集中被科學家發(fā)現(xiàn)、提純。這些發(fā)現(xiàn)解開了一些困擾了人們很多年的神秘疾病的致病機理，這些疾病無一例外都是由于某種維生素缺乏而引起，例如缺乏維生素C而引起的壞血病，缺乏維生素B3而引起的糙皮?。╬ellagra），以及缺乏維生素D而在狗身上引起的佝僂病（rickets）。
當人們了解到維生素的神奇功效，以及缺乏維生素而導致的可怕后果后，有些學者及醫(yī)生開始探討超量服用維生素的可能性。再加上小分子化學藥物制藥工藝逐漸成熟，大量生產(chǎn)高純度的維生素補充劑成為可能。因此，超量維生素療法在1930-1940年間興起。同時，針對各種維生素對其他疾病的治療功效的研究變成了熱門前沿。例如，許多醫(yī)生曾嘗試給精神分裂癥患者提供大劑量的維生素B3（niacin）和18克維生素B3的衍生物（niacinamide），以期改善他們的癥狀。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嘗試使用許多不同的維生素來治療各種疑難雜癥是時代的產(chǎn)物，因為包括鮑林在內(nèi)沒有人知道超量服用維生素的影響是什么。但是，當越來越多的數(shù)據(jù)表明，維生素C對于絕大多數(shù)疾病都沒有顯著治療效果，鮑林選擇了相信自己的觀點，選擇相信維生素是一款神藥，而不是相信擺在眼前的客觀的數(shù)據(jù)。
一位學者選擇相信怎樣的觀點與其學術成就、學術經(jīng)歷并不一定吻合。比如說，報考理工科的研究生項目的學生也會去求神拜佛保佑考試過線；在美國有相當一部分基礎生命科學領域的學者和教授是虔誠的基督徒，不認可物種起源與進化論；甚至錢學森老先生晚年都曾大力支持氣功與特異功能方面的研究。鮑林執(zhí)意認為維生素C對多種疾病有神奇療效，無視與之相反的觀點，并身體力行堅持服用維生素C、堅持向大眾宣傳、神話維生素C，也屬于這一類現(xiàn)象。但知名學者與普通人不同，他們有更大的影響力，其未經(jīng)審視的觀點與生活習慣更容易左右公眾的判斷，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截止2021年，全球維生素補充劑產(chǎn)業(yè)值達到480億美元，77%的美國人長期服用至少一種維生素補充劑。而在鮑林近三十年的大力推廣下，目前在全世界范圍內(nèi)仍有很多人相信服用維生素C對感冒的治療有效。在新冠疫情期間，人們?nèi)匀粵]有忘記維生素C——多篇關于維生素C對于新冠病毒感染的治療效果的臨床論文見刊（結論當然是無效）。
鮑林的太太晚年患上胃癌并且做了腫瘤切除手術。但她沒有聽從醫(yī)生的建議去做術后化療，而是受到了鮑林的影響，選擇自行服用高劑量的維生素C作為術后治療方案。她在與癌癥艱難的斗爭了一段時間后，于1981年離世，享年77歲[1-4]。1991年，鮑林被確診為前列腺癌。在經(jīng)歷過兩次手術后，鮑林拒絕了所有化療放療方案，并選擇自行服用高劑量的維生素C進行術后治療。兩年后，鮑林因癌細胞擴散到了肝臟而不幸去世，享年93歲[1-4]。如果他們當初選擇了醫(yī)生建議的療法，結果是否會有所改變，我們已經(jīng)不得而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