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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外還是開放?美國民族大熔爐背后的博弈 | 書評

2020/08/14
導(dǎo)讀
一本從種族政策看美國歷史的著作



編者按

最近幾年,美國政府的排外動作讓人困惑:移民國家美國不再歡迎移民了嗎?如何理解美國對外移民的政策?對于國與國之間的政治經(jīng)濟博弈,普通人的命運如何安放?在這篇文章中,旅美華人小樂介紹了一本從種族政策看美國歷史的著作,并分享了她對于以上問題的思考。


撰文 | 小   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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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看到最讓人激動,收獲很大的一本書。
 
Erika Lee 是明尼蘇達大學(xué)歷史系教授,專注研究美國移民,亞裔,少數(shù)族裔歷史。她自己本人就是華三代。之前看她寫的《亞裔美國人》 就已經(jīng)很扎實。這本更是跳出亞裔的范疇,站在更綜合 (美國300多年來 “仇外” 歷史的發(fā)展)的高度梳理這個具體話題之下的美國歷史。每一章是一個階段性對某一種具體民族/宗教等仇視的發(fā)展,讀起來條理清晰。對于一個非歷史專業(yè)的讀者而言,非常舒適,抓人,也在當下極端應(yīng)景,解決了我很多困惑,給了我很多啟示。
 
開篇作者說到她是在去 Ellis island 這座象征著對所有人類張開雙臂歡迎來到美國的 “旅游景點” 的時候,知道了到了川普這個極度排外,種族主義的人當選了美國總統(tǒng)。這種歷史和現(xiàn)實的巨大對撞讓她想要去追尋一個問題的答案:美國是如何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
 
從第一章開始,李教授一步一步地展示給我們,所謂 “美國是一個移民國家,是一個種族大熔爐,沙拉盤” 只是故事的一半。當英國新教徒到達美國并把印度安人屠殺驅(qū)趕之后,他們瞬間主人翁意識上頭,覺得自己才是這片天選之國的主人,只有他們:流著盎格魯薩格遜血液的新教徒,才配得上這片新大陸,一切和自己不一樣的人,都是 “他者”(otherness),他者不配。
 
于是,從最早的德國人,到蘇格蘭天主教徒,到華人勞工,再到在 “白人” 內(nèi)部分三六九等(西北歐的nordic血液最優(yōu)等,然后是南歐,然后是東歐,最劣等是猶太人,他們甚至不被認為是白人)到二戰(zhàn)后的日本人,到墨西哥人,以及被貼上恐怖主義標簽的伊斯蘭教,一個接著一個被認為是劣等的,野蠻的,無法被同化的,沒有文化的,懶惰的,暴力的,帶著傳染病的,骯臟的,搶奪我們工作和福利的等等等的 “外人”,被仇視,羞辱,驅(qū)趕,囚禁,搶掠,殺害。這種仇視和驅(qū)趕,尤其在美國社會經(jīng)歷衰退、經(jīng)濟停滯,或者戰(zhàn)爭的時候尤其嚴重。外族人被當作替罪羊,比如當年的華工,今天的墨西哥勞工和華人技術(shù)移民。又比如二戰(zhàn)是對日裔美國人的囚禁,當時宣傳是說出于軍事安全,而后來史料顯示其實是為了鼓舞美國境內(nèi)的群眾士氣。每一章里都有大量史料細節(jié),讓人憤怒和痛心。
 
在300多年內(nèi)領(lǐng)導(dǎo),倡議,參與提出并實施仇外政策的,包括社會各階層的人,從總統(tǒng)到知識精英(哈佛斯坦福,MIT校長全部主導(dǎo)過排外想法的提出)到科學(xué)家(優(yōu)生學(xué)),宗教人士到藍領(lǐng)工人。而先上車的對后來者關(guān)上車門也是跨種族的普遍現(xiàn)象。
 
所以,實際上美國從來都是一個排外和吸收移民交織著同步前進的國家。單獨說哪一面都是片面的。在不同歷史時期,這兩面誰站上風,都是在不停變化的。
 
這里面有很多有意思的歷史學(xué)家的角度和觀點非常解惑,尤其對于我這種頭腦里依舊抱有很多慣性而來的認知的外來者,比如:
 
包括我在內(nèi)的很多華人,有比較根深蒂固的對于 “法律” 的無條件尊重,認為 “非法移民” 當然是一個負面的,需要減少的群體,他們 “享受” 各種公共福利花費了納稅人的錢,對辛辛苦苦掙到“合法移民”身份的群體是一個傷害。而 “非法移民” 這個概念卻是因為1882年排華法案的推出才產(chǎn)生的,在這之前是沒有 “非法移民” 的。關(guān)于移民的各種法規(guī)政策,從來都是在當下的文明發(fā)展階段,甚至社會經(jīng)濟狀況下,在政治博弈中被建構(gòu)的:非法還是合法這個 fine line 劃在哪里,而白人刻意制造出的 “好移民” (白人,模范少數(shù)族裔)和 “壞移民”(墨西哥人,伊斯蘭)的類別,都不過是滿足當下各方需要而提出來的。從今天看過去,有太多殘忍的,混蛋的排外政策,而若是從明天看今天,也是一樣。
 
川普是這50年來,對移民最仇視的總統(tǒng),他要打擊的從來都不只是非法移民,而是所有移民,這從他緊縮各種合法的學(xué)生、工作、移民政策就能反映出來。而他不斷對 “非法移民” 的污名化,指責他們是強奸犯,小偷,罪犯等等,現(xiàn)實中也從來都是無差別掉落在每一個長著墨西哥的面孔的個人身上。人們無法區(qū)分遇到的人是非法還是合法,但會因為不斷收到的這樣的信息,把這些羞辱推而廣之到整個種族身上。就像刻板印象和偏見如何傷害每一個人一樣。就像我們看到不排隊的大聲嚷嚷的國人,我們自己會覺得丟臉一樣,如果背后沒有隱藏著一個 “他這樣也代表了我” 的邏輯鏈,還有什么好臉紅的。
 
不同種族、信仰、文化背景的人,誰都不要因為自己一時站在鄙視鏈上端,就去參與壓迫。丑陋的充滿問題的,從來都不是另一類人,而是這種把人分三六九等去歧視,去分配利益,去挑撥離間的框架,比如排外主義,種族主義。被用來敵對和仇視某一個種族的理由或者背后的價值體系,隨時可以轉(zhuǎn)個方向去針對另一個種族。在整個體系里,所有不是生物鏈最頂端的盎格魯撒克遜白男都不過是他們控制系統(tǒng),最大化自己利益的棋子。一切排兵布陣都是為了穩(wěn)定地位,獲取利益。
 
在這個體系里,白和黑和棕等等對膚色,種族的定義,都是流動的,隨時被重新定義的。就像白人群體內(nèi)部的鄙視鏈提到南歐人時,就包括他們的膚色更深。猶太人這種在我們看來是白人的群體,壓根被排除在白人群體之外被認為是最劣等的。而在白和黑之間的光譜上,就更是復(fù)雜的人為建構(gòu)。華人曾經(jīng)被認為更靠近劣等的黑人,之后又被認為和制造為更接近白人。而一個人長輩中若有一個黑人或者印度安人,哪怕他看上去并不黑,也會被認為是黑人或者印第安人。我們公號里發(fā)過一篇文章,寫我們朋友一家的故事,這家的媽媽是新加坡人, 爸爸是黑人。于是收到大量留言,嘲笑那根本不是黑人,而是有白人混血的,他們的孩子更不是黑人。就像得意地指出奧巴馬不是黑人一樣,讓人哭笑不得。
 
書里提到為日裔集中營里的日本人叫屈,推動美國政府道歉的 Korematsu 家族,現(xiàn)在也在大聲反抗針對伊斯蘭群體的仇視。Karen Korematsu 在一篇采訪中說到:“1942年的時候,他們說是軍事需要,現(xiàn)在是國家安全?!?nbsp;而在兩件事里,這都不過是合理化針對一個來自同 ancestry 群里的仇視。記得在《亞裔美國人》的紀錄片里,有一個場景是曾經(jīng)被關(guān)押在集中營里的日本人和他們的年輕后代,在今天關(guān)押墨西哥 undocumented immigrants 的監(jiān)獄外面演講,擊鼓,聲援鐵絲網(wǎng)里的墨西哥人,斥責關(guān)押他們的政策。那種可以跨越種族跨越歷史的共情真的是巨大的人性的力量。
 
去認識人,去和不同的人交朋友。從真實的互動,具體的情感上去認識一個人,理解他們的文化,而不是反過來從標簽和媒體宣傳上去給自己灌輸刻板印象。人和人的差異再大,共通之處都會更大。當我們的關(guān)系始于真實的互動,一個人和一個人的交往,那些污名化的標簽自然就都灰飛煙滅了。這也是為什么現(xiàn)在的中美關(guān)系步步緊張,民間交往日益減少,大家都從宣傳機器上看彼此,看到的都是扭曲的,負面的,被制造出的形象。這是非常糟糕的。
 
看到人而不是看分類,也許違背演化角度的生物性,但人之所以為人,還是要干點這么壓抑和超越自己生物性的事情的。許倬云先生說過一句話我記了很多年,大意是:我只相信個人和人性。在這最小的和最大的單位之間的分類,比如種族、國家、宗教,都是永遠在變動的。不要用這些分類而制造出我們和他人的間隔,制造仇恨,歧視,傷害。Erika 在書后的致謝里寫到自己的媽媽,她的媽媽在她寫到這本書最后一章的時候去世了,她總掛在嘴上的一句話是:“世界上沒有陌生人,有的只是你還沒有遇見的朋友。”
 
最后,雖然閱讀的過程中也生氣,甚至掉眼淚,但竟然讀著讀著覺得樂觀。因為能看到在過去的300多年里,文明還是進步的,如果說曾經(jīng)的排外主義是絕對主流,那么這么多年過去了,至少大家打成了5:5的平手。這也就是歷史學(xué)家更平和淡定的認知基礎(chǔ)吧。

 作者簡介 

小樂,環(huán)境社會學(xué)博士,現(xiàn)從事兒童發(fā)展和家庭關(guān)系工作,看書停不下來,好奇一切和身份有關(guān)的話題。


 制版編輯 | 皮皮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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