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路上風險重重,但我覺得是“幸運兒”
編者按
撰文 | 李 蓉(福建師范大學)
責編 | 葉水送
臨行前,各種不確定讓人焦慮
3月26日一早傳來消息:民航局新政防輸入,各航司每國僅留一條國際航線,一周最多一班。新政簡稱“4個1”,3月29日起執(zhí)行。我的航班在3月30日。只差一天,天差地別。新政之下,回家的希望變得極其渺茫。“4個1”按照概率層層推算下來,回家簡直象抽彩,誰知道保留哪條航線,又保留一周之中的哪一班?至于那些沒有預定機票的,連“抽彩”機會都沒了。
一時間我很沮喪。原本不想走,擔心旅途風險大,不想湊熱鬧趕回國潮,但訪學到期,留下來如果沒補助,生活成本太高。好不容易決定走,似乎又走不成。舉棋不定,翻來覆去,讓人身心俱疲。
這段時間,國家疫情防控壓力大,外防輸入,內(nèi)防反彈,可這個壓力分攤到個體身上,誰也未必背得動。困難不是豪言壯語,都是具體而微的事。
不過,事已至此,急也沒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首先想的是吃喝。半個月來都在清理東西。生活用品能送都送人了,連米面調(diào)料也送出去大半。要是走不了,網(wǎng)購一時間沒貨,可能要求助其他人了。然后想的是住處。房子之前跟房東說住到月底,現(xiàn)在到底要不要續(xù)租,續(xù)又續(xù)到什么時候?跟房東Kristen說明情況。Kristen說,不找下個租客,走不了你就接著住,住到什么時候都行。她還說,“現(xiàn)在是特殊時期,我們會照顧你,絕不會讓你無家可歸的。讓我們一起,hope for the best, prepare for the worst. (期望最好的,應對最糟的)”。
吃住都有了保障,心里不再那么忐忑不安。反正航班取消會通知,沒消息就是好消息。該裝箱裝箱,該打包打包,同時也報備領館,說明我的情況,訪學到期,保險到期,未申延期,因為航班變動頻繁,有可能滯留美國。
周四新政推出,周五等了一天,也沒消息,頗有些意外。朋友說,可能已經(jīng)取消了,不過沒通知。結(jié)果周六早晨也沒動靜,看來這個航班有戲,八成是保留了。果然,稍晚我收到了新政后執(zhí)飛的航線與航班信息:30日凌晨從洛杉磯直飛廈門的MF830赫然在列。
在剩下的兩天里,我加大了清理力度。要送人的一批批送走,要吃掉的趕緊裝到肚子里。我邀請了居家辦公的房東夫婦過來分享美食,他們也邀請我們一起烘了巧克力樹莓曲奇。我和Kristen聊起了疫情,對美國的疫情表示擔憂,美國人好象不太重視疫情。
Kristen也是教師,她說,是的,很多學生都認為只有亞洲人才會得新冠肺炎。她還說,生病是件壞事,但它也有積極意義,也許只有疾病才能讓大家理解什么是人人平等。
終于要出發(fā)了。走之前的晚上,看了一眼官網(wǎng)的航班票價,人民幣八萬。二月底我買入的票價才兩千。
出發(fā)后,鄰座有人被懷疑是疑似病例
出發(fā)前一天,朋友提示航班超售,讓我務必提前值機。超售不難理解。航班變動大,乘客為了增加登機幾率,可能會同時買入多個航班。
飛機上的機組人員和乘客,嚴陣以待
如果航空公司允許改退簽,乘客就會把退票風險轉(zhuǎn)嫁給航空公司,也使得后者無法準確預估最后的登機人數(shù)。但航空公司也有應對策略,為了規(guī)避風險,保證上座率,大多會采用行業(yè)慣例,超售機票。于是風險又象球一樣被“踢回”給乘客:你買上票,也未必能登機。
在飛機上每個人都做好防護,圖為作者在飛機上的“裝備”
當天我提前四個小時到機場。柜臺前隔離帶內(nèi)排隊的“長龍”已是“九曲十八彎”。大家都認真做了防護,人人戴口罩,有的還戴了雙層。大部分也戴了護目鏡和手套。還有不少人穿了專業(yè)的防護服,從頭套到腳。當然,也有人和我們一樣,套了件雨衣,蓋住頭發(fā),護住衣服。
工作人員也早就到了現(xiàn)場。他們戴著口罩,在柜臺內(nèi)忙碌。柜臺前攔了一米寬的桌子,加裝了隔離帶,以增大乘客和工作人員的社交距離。柜臺外至少還有三個以上的工作人員,他們?nèi)蔽溲b,穿著防護服戴著口罩和護目鏡,變身“大白”。有的負責維持秩序,讓排隊的乘客至少要保持一到兩米的間距,避免隊伍過于密集;有的舉著廈門海關的二維碼讓乘客掃描,以便大家做好入境通關準備,并在網(wǎng)上申報健康狀況;有的負責測量額溫,并時不時告誡乘客摘掉帽子,脫掉厚衣物,以免因捂得太嚴,溫度爆表,無法值機。
隨著隊伍緩慢前行,經(jīng)過近兩個鐘頭的等待,終于順利值機。再過安檢,到達登機口。登機前,機組人員一再強調(diào),任何人都必須對號入座,不得調(diào)換位置。并在查驗登機牌的同時再掃額溫。有位乘客兩次掃溫均不合格,他似乎想和服務人員理論,最終好像也未能登機。
誰又能保證額溫正常順利登機的就一定沒問題?大家心懷忐忑,走入機艙。從落座到起飛,艙內(nèi)一路上安靜得出奇。機上“不吃不喝不說話”,看來防護意識已是深入人心。偶爾也會聽見一兩聲咳嗽,壓抑而細碎,即使聲音不大,估計也足以引發(fā)前后左右的警惕,還會時不時飄過來一陣酒精的氣味,之后是悉悉嗦嗦搓手的聲音,讓人不由得神經(jīng)緊張。
當天我戴的是KN95口罩,和同學們一起從國內(nèi)拼購的。只買了十來個,因為數(shù)量不多,顯得金貴,行前一個也沒舍得戴,特地留在路上用。出發(fā)前戴上,才發(fā)現(xiàn)口罩的款式和臉型不太搭,臉小口罩大,貼合度不好,呼吸一下,感覺四面透風,口罩沒有在鼻息處起伏,和防護攻略中提到的效果有差距。
此次航班也是我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穿紙尿褲。臨行前笨手笨腳地穿上紙尿褲,感覺自己就像一只大尾巴羊。
在飛機上每四小時掃一次額溫。全程十三、四個小時,一共測溫三次。前兩次沒什么特別,飛機落地前最后一次測溫卻似乎出了狀況。兩三個空乘拿著額溫槍在前排的過道上對著52H座位的乘客說著什么,而后52H的乘客帶著自己的衣服和隨身物品,被空乘帶離座位,朝機尾方向而去。我的心里咯噔一下,睡意消失殆盡,大腦瞬間清醒。
我的座位號是53D。
檢疫時,我的體溫有些異常,忽高忽低
歷經(jīng)漫長的旅途,飛機于北京時間31日早晨6點15分左右在廈門高崎國際機場著陸。
空乘請大家原位坐好,等待海關檢疫通知,得到許可之后,才能離開機艙。在等了近四十分鐘之后,終于開始下機。空乘安排大家從前至后,十排為一組,有序下機。不過,空乘說,請49排至55排的乘客先在座位上等待。其他乘客下機之后,我們才能離座。
大家都很緊張。54C的阿姨說,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們是不是很危險?空乘解釋說,52H的小伙子額溫較高,系新冠疑似,已經(jīng)安排他提前下機,被120接走,去醫(yī)院做核酸測試了。
根據(jù)疾控要求,疑似病例的同排以及前后三排乘客都屬于密切接觸者,需要接受重點檢疫。阿姨說,哎呦呦,這可怎么辦?!空乘安慰她,即使疑似確診,你也離他那么遠,更何況目前也只是疑似。
氣氛略顯壓抑。大家最終在空乘人員引導下,有序“撤離”。下機沒走機場接駁通道,而是拐下臨時搭建的鐵梯,去搭乘接駁巴士,前往入境專設的檢疫通道。步入通道,搭乘下行的扶梯,俯瞰通關大廳,大廳被隔離帶劃分成不同的區(qū)域,“大白們”已經(jīng)嚴陣以待。一個至少有一米九以上的檢疫官手指著扶梯朝我們大聲說:都把帽子摘下來,快點,衣服扣子要解開,快!我們慌慌張張下了扶梯,隨即就被扶梯口的檢疫人員在衣服上貼了黃標。后來才知道,黃標表示我們是疑似病例的密切接觸者。然后就是通關測溫。兩次遠紅外測溫之后,還要再測額溫。
我的測溫過程有些曲折。檢疫官拿著額溫槍先是朝我的額頭中間滴了一下,接著又換了位置左右滴了幾次。他的神情先是質(zhì)疑,隨即又變得嚴肅。他揮手招呼同伴:安排腋測。于是我被帶到另一個區(qū)域,工作人員說,你坐一下,把雨衣脫了,夾上溫度計測腋溫。第一次測37.3度,第二次還是37.3度。我的體溫高了,心里卻是拔涼。
工作人員跟我說,走,去醫(yī)務區(qū)。我又被引導至入境檢疫的醫(yī)務工作區(qū),那兒有專門的醫(yī)生再復測體溫,并視具體情況作出決定。如果體溫不過關,直接從后門出去,由等候的120送醫(yī)。如果體溫過關,再從旁門出去,接受常規(guī)的核酸測試。醫(yī)生很和藹,說可能雨衣捂得太嚴實了。果然,小坐片刻再測時,體溫已經(jīng)降到37度,屬于正常范圍。我終于通關成功,接受了核酸測試采樣。
連排隊加測溫,通關前后將近六個小時。黃標人員終于分批搭乘大巴前往酒店。我原以為,機上乘客都在這個酒店集中隔離,但其實廈門入境檢疫實行了分級分流管理,其它乘客已經(jīng)分流被轉(zhuǎn)運至市內(nèi)其它酒店。只有我們這些“密接”被留在距離機場最近的酒店,接受觀察。
進了酒店,吃完之后覺得渾身發(fā)熱,手腳也燙燙的。我心里有些緊張,趕緊拿出溫度計自測溫度,一測37.3度,再測居然37.5度!我的心都快跳出來了,立刻根據(jù)房間內(nèi)的書面指示報告醫(yī)生,說醫(yī)生我有點發(fā)燒。醫(yī)生是閩南口音,他說先觀察,給你幾包蓮花清瘟顆粒吃,不然你要坐120“氣醫(yī)艷”(去醫(yī)院),那要“自會”(費),很貴。我冷靜下來,理性預估了各種可能性,后來查了一下,飯后體溫會升高,食用生姜體溫會升高,莫非這是中午體溫偏高的原因?
半夜十分,睡得正香,電話鈴聲響起,疾控人員通知,說是同乘疑似被排除,我們也通過核算檢測,大家暫時安全了,明天一早轉(zhuǎn)運,和其它乘客一樣分流到廈門市內(nèi)各區(qū)。
隔離期間的日常
第二天,我們坐了三輛大巴,浩浩蕩蕩,從“留觀酒店”被轉(zhuǎn)運到“分流點”。一下車,紅底白字的大標語就映入眼簾,上面寫著:愛心廈門迎接您!祖國母親歡迎您!不由讓人心頭一熱。
進入分流點,立刻有工作人員遞上了一份伴手禮,綠色的小袋子里裝了一盒鼓浪嶼餡餅兒,一瓶農(nóng)夫山泉“有點甜”,還有一份頭版頭條關于“嚴防輸入”的廈門日報,里面還加了一張紅色印刷紙,上面印著英文版的政策說明。之后,經(jīng)過分流安排,我被送往指定的酒店,正式開始了回國后的隔離生活。
客觀地來說,我是訪學同學中的“幸運兒”。雖然之前買的航班也被取消過一次,但最后搭乘的這個航班不僅直飛,而且點正?;氐絿鴥?nèi)開始隔離的這幾日,除了休整,倒時差,也看到訪學同學的微信群里,不少人為航班被無數(shù)次取消而懊惱,為中轉(zhuǎn)三五次航班也無法回國而焦慮。4月2日,民航負責人表示,對需求集中、飛行目的地有疫情防控保障能力的城市,將視情啟動重大航空運輸保障機制,及時開通臨時加班和包機。希望訪學到期的同學,不再滯留異國他鄉(xiāng),盡快回到祖國的懷抱。
(文中圖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