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孩子培養(yǎng)成普通人，但不是 “廢柴” | 觀點
撰文 | 吳進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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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網(wǎng)上看到某校有位副教授關于孩子教育的演講，講到她女兒勢不可當地成為一個普通人。作為一個關心并常年實踐青少年科學教育的科研工作者，筆者想接著這個話題談點看法。
把孩子培養(yǎng)成普通人，這一點我是贊成的，并且在很多我所知的家長中，對此并無異議。但讓我隱隱感到憂慮的是，有的人把培養(yǎng)普通人與不鼓勵孩子學習等同起來，甚至出現(xiàn)學習無用論的苗頭。有位物理學家兼科學普及作家，針對有些省市學校家長讓學生高考放棄物理的現(xiàn)象，痛心疾首地發(fā)問：“嫌高考物理難？你就不怕娃兒成廢柴？” 他的話也許尖銳了一些，但我覺得非常有道理，在此推薦給讀者。
唐詩里說：“他人騎大馬，我獨跨驢子?；仡檽駶h，心下較些子?！?/span>（不是開玩笑，此詩確是唐詩，作者是唐初詩僧王梵志）攀比乃千年人性，這種意識并非一無是處，本來是有一定積極意義的。它激勵人們勤勉耕讀，努力改善自己的境遇。當然攀比不應過度，適當?shù)臅r候要 “較些子”。因而培養(yǎng)孩子成為普通人的看法，從這點說是對的。但培養(yǎng)普通人應該是指不盲目攀比，不以功利為學習目的這樣一種心態(tài)，而不是說普通人可以放棄努力，更不是說某些知識對普通人沒用。
副教授的演講中，談到和她老公討論要不要讓孩子學彈鋼琴。她說：“不要，你想想看，北京可能有300多萬孩子在學鋼琴，咱們樓上樓下就有四五家，在這種情況下學鋼琴，要想出類拔萃，這不是自取滅亡嗎？咱們還不如讓孩子學習古希臘羅馬史呢?！?/span>
對此我感到困惑：既然是培養(yǎng)普通人，那么學不學鋼琴為什么要以能不能出類拔萃為依據(jù)呢？我看不出二者在邏輯上如何自洽。此外，普通人為什么不能學鋼琴？作為業(yè)余愛好學著玩玩不可以嗎？且不管 “學琴的孩子成績好” 這個說法有沒有循證心理學的依據(jù)，通過學琴讓孩子成為一個熱愛音樂的普通人，是不是會生活得更加快樂更加幸福呢？最近讀到一篇微信文章，江蘇泰興黃橋鎮(zhèn)的農(nóng)民，每年生產(chǎn)70多萬把提琴，它們大多被銷往90多個歐美國家，占了全球市場的30%。他們相信今后音樂會進入每個中國家庭，樂器會成為家庭的剛需。
當然，家庭的經(jīng)濟條件不同，孩子的興趣與精力不同，學不學音樂，是可以有取舍的，哪個年齡學，是可以分緩急的。我這里想說的是，我們如果圄于自己的見識，武斷地認定既然培養(yǎng)普通人就不該學這個，不該學那個，則是狹隘短視的。這樣一種思路如果進一步發(fā)展為數(shù)學無用論，物理無用論，中學課程無用論，微積分無用論等等，那就真的離廢柴不遠了，而且是勢不可當?shù)哪欠N。還有就是武斷地認定哪些知識沒用，還不如學哪些，這實際是用一種功利目的代替另一種功利目的。
副教授講述了在一個媽媽群里轉發(fā)的新聞，講的是一位文科出身媽媽，為了輔導孩子考大學，硬是把自己鍛造成一個理工科的學霸。這樣的故事很多人認為不應該發(fā)生，甚至為她委屈，覺得這樣傷害家庭關系，傷害女性事業(yè)等等。但這個故事恰恰說明我們不應該把知識人為地分成有用與無用。
當?shù)攱?，不管是文科出身還是理科出身，大家都是中學生出身。在中學大家都學過數(shù)理化，能考上大學證明成績還不太差，雖然多年不用知識生疏了，但通過復習達到能輔導孩子的水平，這是值得贊賞的，但并不應當把這看成另類。從這個角度說，中學的課程簡直就是生活的基礎技能。一個家庭的關系中，親子關系怎么強調都不會過分，而如果孩子功課有困難，你能幫孩子理清思路，找到解題方法，還有什么親子活動比這更好呀？
討論教育，一個繞不過去的話題是中國教育和西方教育（或者更細化為美國、德國、芬蘭教育）哪個更好。副教授講了個中美教育悖論：“中國的基礎教育很好，相比之下，美國很多中小學生連基本的加減乘除都不好。但是，到了大學尤其是研究生階段，美國的優(yōu)勢開始出現(xiàn)了，最后各種諾貝爾獎，他們拿的最多，而中國本土培養(yǎng)的諾貝爾獎獲得者少而又少?！?nbsp;
可是這個悖論卻引起了另外兩個悖論：第一個是個邏輯問題，既然我們討論的是培養(yǎng)普通人，為什么要用得諾貝爾獎人數(shù)來作評價呢？我看不出邏輯上如何自洽。第二個還是個邏輯問題，邏輯學的同一律問題。加減乘除都不好的那些人，和大學研究生階段發(fā)揮優(yōu)勢乃至拿諾貝爾獎的那些人，他們是同一批人嗎？他們受到的是同一種美國教育嗎？我沒有培養(yǎng)過拿諾獎的，但上藤?；?MIT，CalTech 這種非藤校的學生還是帶過幾個的，他們在讀書用功努力，晚上睡得晚，刷題模擬考試等等方面，與中國重點中學里的學生沒有什么兩樣。
對于中外教育，還有另一個極端的看法，覺得我們是五千年的文明，不需要向二百年學什么。其實，五千年的文明之所以延續(xù)五千年而仍然生機勃勃，是在這五千年中包容、學習、吸收許許多多二百年的長處而實現(xiàn)的。
讀到這里，很多讀者一定覺得筆者杠精，光批評，卻不拿出自己的辦法。確實，學習了多年自然科學，貌似應該有雙看透世界的眼睛，而我卻用它挑世間萬物的毛病?？茖W工作者的習慣或者職業(yè)病就是質疑，或曰杠精。對于孩子教育也是一樣，只有不盲從專家的看法，包括不盲從筆者這篇文章的看法，通過質疑與自己的思考，乃至和朋友們抬杠，每個家長才能找到最適合自己孩子的教育方法。
有的讀者可能要失去耐心了，希望給個痛快話，到底應該怎樣教育孩子？我覺得，按你爹娘老師教育你的方法做，就應該是八九不離十的。請大家想想，我們這個公號的讀者大都是非常成功的普通人，我們自己受到的教育不一定完美無暇，但大家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顯然不是偶然的。若干年來輿論場上有一些輿論轟炸，使得我們的語境中，一旦把什么事貼上個 “中國式” 的標簽，包括中國式教育，就產(chǎn)生一種負面暗示?，F(xiàn)在，是時候要把這個問題想明白了。
教育孩子與做科研一樣，一個家長幾乎不可能完全靠閉門造車找到正確的方法，我們通常都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對于每個人，這個巨人就是我們自己的父母親友，還有小學和中學的老師。他們給我們的毫無疑問是中國式教育，這種教育中的積極因素：勤奮、努力、重視教育、渴求知識是我們一生受益的精神財富。我們小學中學的課程在網(wǎng)上受到的批評很多，這些課程也許不盡人意，有的地方不全面，有的地方不簡練等等，但這是我們成長的基本營養(yǎng)。不管將來學文學理，這些基本營養(yǎng)都不能少。
當然，我們回過頭也應該看到我們經(jīng)歷的教育是不完美的?，F(xiàn)在輪到我們自己教育孩子了，在實踐的過程中，我們完全可以到美國德國芬蘭這樣的邯鄲去學學怎樣把步履走得更美觀更優(yōu)雅一些。只要我們不丟棄從父母親友老師那里學到的基本走路技能，就能把邯鄲步履的長處，與我們自己原有的長處相結合，走得更美觀更優(yōu)雅，而不至于韌帶軟組織拉傷，從邯鄲躺在驢車里拉回來。
教育這件事，一分耕耘，一分收獲，來不得半點投機取巧。只要孩子有興趣，有能力，就應該鼓勵孩子去學去探索，在一定范圍內，學得辛苦點也是值得的。千萬不能指望按照某個花里胡哨的教育理念，就可以認定中學課程中哪幾門太難太硬核的功課用處不大，不用學。要想減少學生的負擔，是靠引導學生發(fā)揮好奇天性，培養(yǎng)興趣，提高學習效率來實現(xiàn)的，但大的前提還是鼓勵孩子不怕吃苦。所以，大家該 “雞娃” 還是要 “雞娃”，只是方法科學一些，不要用蠻力，態(tài)度溫和一些，不要真的做虎媽狼爸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