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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視與猜忌,美國首位華人校長的灰暗記憶

2021/05/01
導讀
復雜的時代背景下,個人命運暗藏的那份沉重

第七任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校長田長霖。圖片來源:berkeley.edu。John Blaustein拍攝


編者按

在海外的華人,多少都有那些“令人不快”的經(jīng)歷。這些經(jīng)歷,屬于沉默的大多數(shù),因為沒有留下資料,均湮沒在歷史的塵埃中。少數(shù)的華人精英,通過媒體或者回憶,偶有提及。作為第一位在美國著名大學擔任校長的田長霖,無疑是杰出華人的代表。但即便如此,在他成就事業(yè)的美國,也無法幸免,被歧視,被不公正地對待。有時,恰因為他的聲名卓著,引來更大的麻煩——美情報部門對他的累積的材料達400多頁。

在1997-1999年間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為其作的口述史采訪中,他也提到了在美國所經(jīng)歷的種種不快,其中包括美國情報機構對他的騷擾和恐嚇。本文主要根據(jù)他的口述改寫而成,在原初似乎云談風輕的講述中,體味復雜的時代背景下,個人命運暗藏的那份沉重。


撰文|邸利會


●            ●            


如果戰(zhàn)斗機一時馬虎,田長霖的美國夢恐怕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1957年,從臺灣大學(National Taiwan University)畢業(yè)后,得了獎學金的田長霖準備去路易維爾大學(University of Louisville)報道。

 

路易維爾大學位于美國中東部的肯塔基州。因為沒有直航,田長霖和16名同學,乘坐著一架DC-3飛機,經(jīng)日本沖繩、西太平洋的關島、阿拉斯加,最后落地西雅圖。飛機在經(jīng)過阿拉斯加的時候,由于氣溫低,結冰過厚幾乎墜機,降落除冰后才再飛。

 

那個時候,阿拉斯加還不是州,只是美國的領地。田長霖乘坐的飛機,飛行員連同機組人員也都是第一次飛美國大陸,都不知道要事先通知雷達或者地面的大陸航空司令部。結果,在他們飛入雷達區(qū)域后,沒有任何警告,一架美國空軍戰(zhàn)斗機跟了上來,準備迎頭痛擊。最后時刻,飛行員看清了所謂的 “敵機” 有飛虎隊的標記和國民政府的徽章,這才作罷。

 

當飛機飛抵西雅圖,下機的那刻,田長霖幾乎跪地親吻地面,內(nèi)心的無比激動夾雜著幾分忐忑。美國,那個他想象中的自由之地,充滿了機會,也充滿著坎坷和意想不到的挑戰(zhàn)。

 


感受種族隔離


在西雅圖機場,同學們各奔前程,大多數(shù)直接轉機,飛赴紐約、芝加哥、舊金山等地。田長霖囊中羞澀,只得坐灰狗巴士,來一趟72小時不停車的旅程。好在,年輕的田長霖倒也不覺得太無聊,還可以借機領略沿途的異國風光。

 

等車最終到達路易維爾車站時,眼前的景象讓人十分詫異——

 

無論是在餐桌、飲水處、衛(wèi)生間,眼見之處,黑人、白人 “涇渭分明”,黑人只有一些特定的聚集區(qū)域。

 

1956年,肯塔基在 Mason-Dixon 線之下,尚有吉姆 ? 克勞法(Jim Crow laws)。這一法律要求對非裔美國人施行種族隔離。

 

“總的來說,也還行。即使是在種族隔離的氣氛里面,南部的人實際上對外國人,對客人還是很熱情,很好的。甚至,他們對口中稱為黑鬼(Negroes)的黑人都不錯,只要這些人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他們對黑人,就像對自己的狗。只要這些人安守本分,主仆之間還是有感情的,就像狗和主人的感情那樣。所以,我學到很多?!?田長霖回憶道。

 

初來乍到,作為窮學生,田長霖和同學三人合租了一間臥室;他從不去飯館吃,也不去學校食堂(因為太貴),經(jīng)常是走十個街區(qū)到黑人區(qū),吃便宜的,比如 “靈魂料理”。獎學金每月75美元,除去租金15美元,洗衣、吃飯等日常支出25美元,剩下的20美元,他還得寄回臺灣的家里,償還借貸。

 

有意思的是第一次乘坐公共汽車去市區(qū)的經(jīng)歷——他不清楚自己究竟該坐在哪里。公車的前排座椅是屬于白人的,黑人統(tǒng)統(tǒng)只能坐在后面,田長霖就試著站在司機旁邊。司機好心地說,站這里太危險了,你要不就坐前面吧。

 

“因為我是客人嘛?!?田長霖說,“不過,那次以后,我就覺得,人格受到了侮辱。一整年我都沒有在坐公車,即使是去市區(qū),部分是因為我不想再經(jīng)歷那樣的事,部分是因為我想省車票。最后,我就走一個小時到市區(qū),辦完事,再走一個小時回來?!?/span>

 


中國佬


在路易維爾的12個月里,田長霖接觸到的教授們,絕大多數(shù)都好,但只要有一個壞,就足以讓你過得悲催。

 

田長霖曾擔任這位教授的助教,坐在同一間辦公室的角落里。這位教授年紀很大,來自南方,根本無法改變他那種充滿歧視的態(tài)度。兩人過得去的前提是,田長霖得承認自己是來自亞洲,天然低一等。

 

這位教授還經(jīng)常叫田長霖 “中國佬”(Chinaman)——他就一直這么叫,好像跟沒事一樣。

 

“我當時是助教,他就當著全班學生的面,有時候半開玩笑的說,這個中國佬,啥都不懂,傻子一樣。我是他的學生的助教,他就當著學生面這么說。我很難受,但又不知道怎么應對。我甚至都沒意識到,中國佬是個貶義詞,我還樂呵呵接受了?!?田長霖回憶道。

 

周圍的人不傻,向他解釋過Chinaman的含義后,田長霖明白了,但他還是很有顧慮——

 

如果他正面剛這位教授,可能會丟掉獎學金,如果沒有獎學金,那就得滾蛋回家。可如果任由這位教授,那忍受的滋味不好受。考慮到自己的前途和命運,還有等著來美國的未婚妻,田長霖兩天兩夜都睡不著覺。

 

“最后,我的很多朋友和技術員,其他辦公室的秘書和助手,知道這事后都和我說,你該過去,和這位教授說,以后不要再叫你中國佬。我說,為啥,我從中國來,這詞正合適,或許他是喜歡我。他們說,不是,這詞十分的冒犯,這詞一點都不好?!?nbsp;田長霖說。

 

就這樣,在周圍人的勸說下,田長霖鼓足勇氣走了過去,“教授,以后請不要再叫我中國佬?!?/span>

 

 “有什么不妥么?” 這位教授問,用那種南方人特有的腔調(diào)。

 

“我知道這不是個好詞,你應該叫我名字。”

 

“我這么叫你已經(jīng)兩個月了,不是很好么?” 這樣的反問很有意思。在南方,只要你知道自己的地位,你是第二等,第三等人,他們就貌似對你還不錯,可一旦你要挑戰(zhàn)這種尊卑等級,他們的態(tài)度也會陡然改變。

 

“那今后我叫你啥?” 這位教授問。

 

“叫我C.L. 或者長霖,或者長,或者霖,或者田?!?/span>

 

“我怎么能記得住這么亂七八糟的奇怪名字。Ding-dong, ching-chong,我記不住這么奇怪的名字?!?/span>

 

“教授,如果你記不住,可以,但以后別叫我中國佬了?!?田長霖憤怒地說。他說完這話,轉身就走。

 

這次當面的 “溝通” 果然起了效果。接下來的十個月,這位教授倒也真的不再叫他中國佬了,只是也不叫他名字——他要維持他不會叫中文名字的立場。

 

而田長霖也保住了自己的尊嚴,沒有丟掉獎學金。他還和以前一樣和這位教授交往,但也要小心翼翼不要得罪他。當然,偶有犯錯的時候,還是會吃到苦頭。

 

就有這么一次讓田長霖記憶終身的慘痛經(jīng)歷。

 

當時,作為助教的田長霖正在上蒸汽渦輪實驗室。這位教授講完開場后說,“你要不上去,關下蒸汽閥門?” 田長霖順著梯子爬上去,關了閥門,就在下來的時候滑了一下,手不自主地摸了一下旁邊的管子。那根管子是高溫蒸氣管,田長霖的皮膚立即就燙傷了。

 

“我下來,已經(jīng)流血了,我不能說,我知道如果我說了,他肯定會當著全班的面說,你個笨蛋,啥都不知道,怎么能摸那個管子呢?我那個時候真的是又流汗、又顫抖,還留著血。我把手放進兜里,等著他趕緊結束這次課?!?田長霖回憶道。

 

通常,教授講完走后,田長霖還要留著,看學生進行實驗操作。這次不一樣,等這位教授走后,田長霖就立即和學生說,“我得離開五到十分鐘,干點要緊的事。” 此時,他已經(jīng)虛脫,渾身出汗,趕緊跑去診所做包扎。

 

“那晚,我真的是哭了,這真是太難了……這些經(jīng)歷讓你變的強大。我覺得有時候你必須得有耐心,即使是有極大的苦痛,也要忍。我覺得,你要經(jīng)常去想,最好的處理的方式是怎樣的;我得考慮周全,考慮到方方面面的情況?!?田長霖說。

 

在路易維爾呆了一年,拿到碩士學位后,他就離開了那里。

 

他的下一站是名氣更大的普林斯頓,兩年后,他拿到了博士學位。接著,他加入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機械工程系;三年后,也就是1962年,年僅26歲的他,盡管操著濃重的中國口音,獲得了該校的杰出教課獎。此后,他的職業(yè)生涯順風順水,兩年后,升任終身副教授,年僅29歲。

 


政治態(tài)度的變化


在獲得終身教職之前,除了教學和科研,田長霖幾乎不參與學校和系里的活動,連華人社區(qū)的活動也不參與。如今職業(yè)上的安全有了保障,又趕上言論自由運動風卷校園,他對社會、政治發(fā)生了興趣,與此同時,他的政治態(tài)度也有了變化。

 

起初,用田長霖自己的話說,他是非常反共產(chǎn)主義的。他說,他家本身是共產(chǎn)主義革命運動的犧牲品,像難民一樣被趕到了臺灣。即使是去了美國,在很長的時間里,無論是在路易維爾、普林斯頓還是伯克利早期,田長霖對共產(chǎn)主義都是勢不兩立——

 

“任何有關共產(chǎn)主義的,我都是絕對反對,” 他說,“也因為這個,我也被保守的政治立場深深吸引。所以,如果按照美國的說法,我是極右翼。因為我的家庭遭遇,等等,我其實是非常右。在64,65年越南戰(zhàn)爭的情形下,我是完全支持赴越作戰(zhàn),支持美國軍隊,支持總統(tǒng) Lyndon Johnson 說的戰(zhàn)爭和其他事情。曾經(jīng),我一直是極右翼。”

 

不過,當成為一名學者,開始閱讀《紐約時報》或者《華盛頓郵報》等報刊,他的政治立場逐漸發(fā)生了改變。在獲得終身教職時,他一方面支持言論自由,也支持對越用兵;在四年后成為正教授時,他卻變成了反越戰(zhàn),甚至是極其反對。

 

當時,在伯克利的校園里,有學生組織起來反對教授參與政府項目,尤其是和軍事有關的項目,抗議教授得到空軍、海軍或者國防部的支持??烧彩謴妱?,宣稱如果不拿國防部的錢,那也別拿美國國家衛(wèi)生院、美國國家基金會或者任何政府部門的錢。這讓很多教授左右為難。好在田長霖不拿國防有關的錢也活得可以。

 

同時發(fā)生改變的,還有他對大陸和臺灣關系的看法。

 

田長霖的長子、曾擔任香港大學工程系主任的 Norman C. Tien 在2002年的紀念文章中寫道——

 

“他到了這(伯克利)不久,就有了言論自由運動和越戰(zhàn)。這種氣氛讓人質(zhì)疑傳統(tǒng)思維,鼓勵不同意見。我記得父親說過,在他剛到美國時,對大陸和臺灣關系是固持己見的。他說,那個時候,如果有誰說臺灣國民黨政府的任何不好,他一定會予以回擊。不過,隨著時日漸長,他對大陸和臺灣事務的觀點變得開闊,和海峽兩岸都走的很近。這種認識部分源自他泡在東亞研究圖書館,每天讀中國大陸的報紙、雜志。他告訴我,只有讀全了報紙,才能知道一件事的各個層面,然后你才有自我判斷。這些年月讓他成為一個更開闊、更寬容的具有全球視野的人……”

 

政治態(tài)度的改變,尤其是對中國大陸的同情,為他之后遭受情報部門調(diào)查埋下了伏筆。

 


被情報部門盯上


田長霖受到美情報部門監(jiān)視,始自1973年之后的多次中國之行。

 

1973年6月,他和幾位華人教授一起訪問了大陸一個月。他是在1949年14歲隨父母到了臺灣,在臺灣讀完中學、大學后才赴美深造。那次是他24年來首次回訪故土。

 

在解密的美國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423頁的材料中,中國之行標記的代號是105,意思是屬于反間諜一類。事實上,除了在他職業(yè)生涯后期做的背景核查的材料,剩下的都是105。田長霖基本上被情報機構當作間諜在調(diào)查。

 

情報部門搜集各種資料和人證,力圖證明田長霖參與了中國的統(tǒng)戰(zhàn)(the Movement for China Unification);田長霖是 “非常傾向于中國共產(chǎn)主義” 等等。

 


在檔案中,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曾摘要出他們關注田長霖的理由(XX為檔案中刪除的部分)——

 

1

1973年6月,田長霖曾聯(lián)系XX組隊訪問中國大陸,田是團長。從1973年6月18日到7月17日,田帶著妻子和兩個孩子曾去中國旅行,XX1973年7月,曾和XX談話,這人是田的老朋友,他們也和中國國內(nèi)的其他共同的好友交談。

2

1973年8月,XX。

3

1973年9月,XX。他告訴XX他將在1974年1月主持美國航空航天學會的一個會議。他告訴XX,不會有臺灣的代表參加,他希望中華人民共和國可以派代表來參會。他告訴XX,這個會將視中國的情況做些調(diào)整。XX告訴他,有關細節(jié)已經(jīng)送到北京。

4

1974年2月,XX。XX報告,在1973年3月至8月間,XX曾通過電話聯(lián)系田,此人是在加州Palo Alto的Tiao Yu Tai活動分子。

5

1974年7月,XX。田在1974年8月26日至8月9日再次攜妻子訪問中國。1974年10月1日,田在三藩市Portsmouth廣場十一(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日)慶祝會上發(fā)言,很是贊揚中國已經(jīng)取得的成就。

6

1974年11月,田在伯克利國際廳(the International House)講話,提到他的中國之行。

7

1974年12月,田長霖參加接待中國訪問代表團XX的晚宴。

8

1975年1月23日,田也參與了XX頭目的晚宴,出席的人有XX。

9

從在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三藩市分部的檔案看,田夫人沒有什么挑刺或輕蔑的信息。她確實和丈夫兩次去中國。

10

田一般認為是對中國持同情的。

11

伯克利警察局和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警察局的檔案顯示,田未曾被捕,也沒有顯示他有暴力傾向。

12

設計對田長霖的采訪希望能讓他說出對美國和對中國的態(tài)度,并告訴他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在美國的XX。


在秘密監(jiān)控幾年后,情報部門決定親自審問田長霖,力圖證明他是 “中國科學家項目” 的一部分。

 

1974年,在田長霖已經(jīng)是系主任后,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伯克利辦公室的首席情報官親自到他辦公室找他談話——

 

“你要當心了,不要作那些支持中國,支持越南,反戰(zhàn)之類的事情?!?/span>

 

“為什么?我是系主任,我是美國公民?!?田長霖反問道。

 

“伯克利辦公室里面是美國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探員最集中的地方,因為這兒的學生鬧事,以及其它的事情。就學生鬧事,比美國其它地方多。我是從香港調(diào)過來加入伯克利辦公室,專門盯著中國學生和中國教授?!?/span>

 

“我們中國教授沒幾個人,干嘛這樣?”

 

“我熟悉中國文化,我能說中文,大家都知道中國人抱團,經(jīng)常聚在一起,有時還是秘密聚集,就像地下社團?!?/span>

 

“你從哪來,你祖上是哪?” 聽了這話,田長霖非常生氣地反問道。

 

得知這位探員是愛爾蘭二代或者三代,田長霖繼續(xù)說,“愛爾蘭人,我知道你們也抱團,你們是不是也有一樣的問題?!?/span>

 

這位探員馬上道歉說,“我犯了個錯,所有的少數(shù)族裔…”

 

“你趕緊離開我辦公室,再不要來。你愿意把我放到你們材料里面,隨便。我是美國公民,我有基本的權利。我沒做錯什么,但你不要再來恐嚇我,胡扯這些東西?!?/span>

 

從解密的文件看,在這次談話中,田長霖提到,自己來自臺灣,從臺灣大學畢業(yè),起初是很強烈地反對共產(chǎn)主義;但他開始覺得中共政府已經(jīng)解決了一些社會問題,在動員一些有益于社會的政策方面很有效,并舉可以得到醫(yī)療救治為例;當然,他也不會提倡共產(chǎn)主義的體系有益于美國或其他地方;作為華人,他覺得不管中國施行什么體系,都應該努力實現(xiàn)社會公平,克服那些困擾中國幾個世紀的難題。

 

不過,即使遭到田長霖的怒斥,美國情報部門還是騷擾了他好幾次。中間一段時間,情報部門似乎對他失去了興趣,但從檔案看,對他的調(diào)查直到1998年才完結。

 

1996年12月,就在田長霖即將卸任伯克利校長前幾個月,美國總統(tǒng)克林頓曾有意委任田長霖為能源部長。但最后時刻,白宮告訴他,他從候選人名單上拿掉了。當時,一起突發(fā)的捐助丑聞激起全國性的恐慌,有人害怕中國曾干預美國選舉。田的委任立即就變得不可能。他再次成為敏感的中美關系的波及者。

 


難以擺脫的刻板印象


有意思的是,在1998年的背景調(diào)查中,美國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訪問了 “八個人,包括現(xiàn)在以及之前的導師和同事,現(xiàn)在的鄰居,相關人士,學會的人,相識的人。他們對田的人品、職業(yè)、聲譽、忠誠都提供了好的評論。”

 

確實如此,在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檔案中,不乏這些受訪者對田長霖的贊揚——

 

“田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人之一。” “田是一位偉大的學者,偉大的領導?!薄八械慕虇T都極為尊敬田校長,尤其是在伯克利很困難的時候,當時國家的支持削減,他依然能夠維持伯克利高的學術水準。”

 

然而,盡管田長霖深受學生和教員的敬重,作為華人,他還是會時不時遭到冒犯——這種冒犯并非有意針對他個人,而是緣于美國社會更深層次的對亞洲人的偏見和刻板印象。

 

這種冒犯甚至就發(fā)生在日常的聊天喝茶中。

 

田長霖回憶道:“馬丁·路德金被殺死的時候,我哭了。我深受觸動,因為我曾在路易維爾,見到過吉姆·克勞隔離法案。但當我們休息喝咖啡的時候,學校有的教授就直接說,天,他真是活該。在很多人的腦海中,馬丁·路德金領導的反歧視運動是共產(chǎn)主義的陰謀,要不就是和越共有關。當時的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探員 J. Edgar Hoover 就試圖將馬丁·路德金貼上共產(chǎn)主義的標簽。”

 

還有一次,一位教授從澳洲休假回來,在聊天中,對澳洲贊不絕口,田長霖說,自己并不喜歡澳洲,因為有白澳政策。這位教授聽了說,“你這么說不對,如果讓亞洲人去了,整個地方就毀了,他們來了就是制作麻煩,整個地方就完蛋了。” 田長霖提醒他,“難道你忘了我是亞洲人了么,我是華人,你不能這么說。”

 

“他道歉說,對不起,我沒有意識到……我從不把你看做亞洲人,你是我很近的朋友,很近的同事。我抱歉說這些話。這就顯示出,這種偏見的觀點有多么根深蒂固。這種事經(jīng)常發(fā)生?!?田長霖說。

 

即使后來成為了系主任,副校長,這種遭遇也一直存在。田長霖曾和一位英國人同行爭論一件事,結果這位教授說,“天吶,你可不像平常的亞洲人。亞洲人都是很安靜,從不爭辯,你說什么就是什么,他們都是逆來順受。”

 

“我不一樣,我比較活潑,喜歡爭辯,很堅定自信,結果他就看著我說,不,我是在夸你。從一個充滿偏見和刻板印象的觀點出發(fā)來夸獎我。這種事經(jīng)常發(fā)生。另一方面,這也讓我覺得,我得堅持自己,我嘗試糾正,改變一些事情。但我也漸漸相對地明白,我也不那么責怪這些人了,因為我覺得這是整個社會的癥狀,不是哪個個人?!?田長霖回憶道。

 

1997年,田長霖正式卸任校長。1999年,他被克林頓委任為美國國家科學理事會成員。2001年,經(jīng)診斷為腦癌,中風,卸去一切責任。2002年,田長霖在加州紅木城去世,連同這些灰暗的記憶。

 參考資料:(可上下滑動瀏覽)

1. Chang-Lin Tien, “Four Decades of Distinguished Service: UC Berkeley Chancellor, 1990–1997, Vice Chancellor for Research, Professor of Mechanical Engineering, and Renowned Expert in Microscale Thermophysical Engineering,” an oral history conducted by Harriet Nathan 1997–1999, Regional Oral History Office, The Bancroft Librar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Berkeley, 2004.
2. https://www.documentcloud.org/documents/490414-chang-lin-tien-fbi-file.html
https://www.dailycal.org/2012/10/29/tracking-uc-berkeleys-former-chancellor-chang-lin-tien/


制版編輯 盧卡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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