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四五年內人口負增長？如何理解急劇變動的中國人口
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主要數據結果新聞發(fā)布會
昨天早上，備受矚目的第七次人口普查公報終于發(fā)布。
如果回頭來看第六次人口普查公報發(fā)布的日期（2011年的4月28日），與今年其實差別不是很大，但大家對本次普查結果的熱切期盼，反映了社會近幾年來對人口問題的關注和中國人口正走向拐點的事實。
回到報告本身，報告的大部分結果是在預料之中，但也有不少出乎意料的地方，下面我們將對一些要點進行解讀。
撰文 | 李 婷 呂利丹 靳永愛 李靈春
責編 | 董浩月
如果說普通人最關注的是第七次人口普查公報（七普）發(fā)布的具體數字，那么專業(yè)人士首要關心的是普查的質量如何。
應該說從一開始，業(yè)內人士就對此次人口普查質量抱有很高的期盼，源于以下幾個原因：
（1）全面采用電子化數據采集，這就會大幅度較少登記和數據輸入中的誤差。
（2）采用實時上報系統(tǒng)，也就是說所有的數據都直接由中央實時采集，不經過地方的匯總環(huán)節(jié)，甚至地方也無法直接掌握本地區(qū)數據情況，這樣能進行統(tǒng)一的質量控制。
（3）加入居民身份證信息，基本能消除重報問題。
（4）突如其來的疫情和社區(qū)防控的開展，使得社區(qū)對其內部人口情況的掌握相比任何時期都更加充分。
今年寧局長報告人口普查的事后質量抽查漏登率僅為0.05%，比六普的一半還要少（0.12%），應該說還是比較滿意的。那么下面的解讀都將建立在七普數據質量比較高這一認知基礎上的。
從七普數據公報中可知2020年總人口為141178萬人，相比于2019年抽樣調查的140005萬人，增加了1173萬人。這一結果就引起了很多人對數據的以下推算和質疑：
2020年0-14歲人口數為25338萬人，按照2006年到2019每年統(tǒng)計公報出生人口數加總，一共是22743萬人，相減可得2020年出生人口為2595萬人。已知自然增長1173萬人，可估計2020年死亡人數為1422萬人（這幾年統(tǒng)計公報的死亡人數均在900-1000萬之間）。
由此推算2020年死亡率為10.07‰，出生率為18.38‰，二者均比2019年（編者注：2019年人口調查為抽樣調查）上漲2.93‰和7.9‰，這與呈日益下降趨勢的出生率、死亡率嚴重不符。
考慮到截止目前我國2020年新冠疫情死亡人數為4858人，這部分人群并不足矣改變死亡率下降趨勢。
針對此不尋常的結果，有兩種可能的判斷：
第一，如果以2019年及之前的統(tǒng)計公報數據為標準，則2020年七普數據存在大量的多報、重報嫌疑；
第二，如果以2020年七普數據為標準，則2019年之前的統(tǒng)計公報數據存在大量少報、漏報嫌疑。
我們在一開始就提到，七普因為納入了居民身份證信息已經基本杜絕重報，那么這樣看來第二種情況就更為合理。
另外需要科普的是，每年統(tǒng)計局公報的年末人口數以及出生和死亡人口都來自于千分之一人口抽樣調查，再根據人口比例回推。很自然抽樣的誤差會比較大，還非常有可能存在故意漏報出生人數。
在國外，更科學的年度出生和死亡人口統(tǒng)計都來自行政登記數據（也就是常規(guī)的出生證辦理和死亡銷戶），但因為各種原因，我國的行政登記數據長期存在較大的問題，希望逐步將其規(guī)范化和電子化之后能取代抽樣，成為每年統(tǒng)計公報的標準。后續(xù)統(tǒng)計局可能會根據七普數據和其他來源數據，對前面年份的出生和死亡人口數進行調整。
根據國家統(tǒng)計局公布的數據，2016-2020年，我國出生人口規(guī)模分別為1786萬、1723萬、1523萬、1465萬和1200萬左右，出生人口規(guī)模持續(xù)下降。
我國出生人口規(guī)模變動在全面二孩政策實施的初期，效果明顯，二孩生育比例一度超過了50%，隨著時間推移，政策效應在逐漸減弱，二孩生育比例趨于平穩(wěn)。
目前出生人口規(guī)模下降的主要原因是：
（1）育齡婦女規(guī)模明顯減少，尤其是生育高峰期的女性規(guī)模下降較快。
據推算，2020年我國15-49歲的育齡婦女規(guī)模為3.2億，20-34歲生育旺盛期的育齡婦女規(guī)模為1.4億；2019年這兩個數字分別為3.4億、1.5億；而2016年則分別為3.6億、1.6億。
由于育齡婦女規(guī)模持續(xù)減少，即使維持生育水平不變，年度出生人數也將不斷下降。
（2）隨著社會經濟發(fā)展、人口受教育年限的延長等，結婚生育年齡不斷推遲。
2010年，我國平均初婚年齡為23.8歲，根據CFPS2018年調查，平均初婚年齡已經推遲至26.5歲。未來我國育齡婦女的規(guī)模還將持續(xù)縮減，婚育年齡也還有推遲的空間，出生人口規(guī)模將進一步下降。
根據今天公布的數據，我國育齡婦女的生育意愿子女數在1.8左右，而2020年實際總和生育率據估計在1.3左右。如何理解之間的這個差距？
首先要認識到，總和生育率反應的是時期生育水平，而平均生育意愿數更接近終身生育水平的概念，兩個指標不能完全對應起來相比。
當然，毫無疑問，我國的實際生育水平是遠低于意愿生育水平的。從意愿到行為中間還有很多阻礙的因素，比如家庭的經濟壓力、照料壓力、不孕不育等，這些都會導致最后實際生育數量低于意愿數量。
全國流動人口規(guī)模為3.76億人，比國家統(tǒng)計局公布的2019年流動人口規(guī)模多出1.4億人，如此大的差異，應該與往年人口抽樣調查和七普數據質量差異有很大關系。
流動人口的數據，向來受到漏報和重報問題的爭議。通過疫情的管控，社區(qū)對流動人口的摸底更加準確，為七普奠定了更好的基礎，可以有效減少流動人口的漏報。
七普加入了身份號碼進行識別，往年有人認為流動人口存在的重報問題可以得到解決，所以高估流動人口規(guī)模的可能性不大。這也反映往年的年度人口抽樣調查可能存在較大程度的流動人口漏報的問題。
3.76億人這個數據告訴我們，我國平均每4個人里面就有一個人是流動人口。
而且需要注意的是，這個數據是在2020年11月收集的，疫情期間部分返鄉(xiāng)流動人口尚未回歸工作崗位。我國人口空間活動程度較10年間有了大幅度提升，為了適應“人口遷徙時代”，政策和制度上的改革更為緊迫。
圖：我國流動人口規(guī)模。
注：除了逢“0”年份的普查和逢“5”年份的1%人口抽樣調查，國家統(tǒng)計局自2011年以來還會在《國民經濟與社會發(fā)展公報》中公布年度流動人口規(guī)模，該數據根據每年1‰人口抽樣調查獲得，圖中2011-2014年、2016-2019年的數據據此進行整理。
2010-2020年間，東部地區(qū)人口所占比重上升2.15個百分點，人口進一步向東部地區(qū)聚集。我國人口遷移流動的主流是從中西部流入東部，流動人口從2010-2020年間增長了70%（1.55億人），這與東部人口進一步聚集的趨勢一致。
值得注意的是，不同于中部人口和東北人口的“塌陷”，西部人口比重十年間小幅度上升0.22個百分點。人口的自然增長和機械增長對這一結果可能都有貢獻。
一方面，西部地區(qū)生育率相對較高；另一方面，近十年來西部地區(qū)經濟、交通、科技等發(fā)展較快，對人口的吸引力加大，促進西部勞動力保持在區(qū)域內部的就業(yè)生活。
沒有想到以前并不太被人注意的家庭戶規(guī)模這次引起了較大的關注。根據七普公報顯示相比于2010年的戶均3.10人，2020年的戶均人數降到了2.62人。
應該說戶均人數下降本身并不出乎意料，如下圖所示，自80年代以來，我國戶均人口數就保持持續(xù)下降的趨勢。主要的幾個原因是，家庭子女數減少，大家庭解體，小家庭增加，人口流動也會加劇大家庭的解體過程。
圖：我國家庭戶規(guī)模（數據來自各普查和小普查）
需要指出的是，雖然多代同住的家庭已經大大減少，但是三代直系家庭（祖父母與子女以及孫子女同住的家庭形式）比例并沒有顯著減少，倒是標準核心家庭（父母與未成年子女同住的家庭）比例下降，相應增加的是夫妻核心（沒有子女或者子女不同住的夫婦）以及單人戶。后兩種家庭類型的增多，跟老年人越來越多單獨居住以及年青人大大推遲初婚初育有關。
當然，如果足夠細心，可以看到2020年的戶均人數有一個加速下降的趨勢。這個情況很可能跟上面提到的流動人口規(guī)模統(tǒng)計大幅度上升有關，因為流動人口大部分是以小家庭形式流動。這樣的話實際登記的家庭戶總量就會上浮，相應戶均人數就會更低。在以前的普查或者抽樣調查中，流動人口即便流動，仍然比較有可能在老家的大家庭中登記。
目前，我國人口仍處于表面正增長的階段，但是人口內在增長率早在20世紀90年代就已由正轉負，人口增速不斷放緩，人口負增長慣性逐漸積聚。
隨著低生育率持續(xù)，出生人口絕對規(guī)模不斷縮減，預測未來四五年內人中國人口將出現(xiàn)歷史性的方向轉折，即進入人口負增長時代，這種負增長的形勢將持續(xù)很長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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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 婷
中國人民大學人口與發(fā)展研究中心 北京社會建設研究院 教授
呂利丹
中國人民大學人口與發(fā)展研究中心 北京社會建設研究院 副教授
靳永愛
中國人民大學人口與發(fā)展研究中心 北京社會建設研究院 副教授
李靈春
中國人民大學社會與人口學院 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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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經授權轉發(fā)，轉載時標題有改動過。
制版編輯 | Morgan
